徐澄照抬眼看他，“上什么路？”

温澈冷哼，“把你扔出去给魔魂吃了。”

“……为何？”

“反正你都忘了我，留你有什么用。”

徐澄照感到一丝愉快，“我会想起来的。”

头顶的触感忽然变得轻柔了。

“叫声师兄来听听看。”

“师……”徐澄照脑中闪过几道朦胧的画面，“我觉得你不是我的师兄。”

温澈手上动作一顿，“你叫不叫？”

徐澄照慢慢摇头，头顶的梳子重重刮下，他的脑袋猛然偏向一侧。

这点程度，还忍得住。徐澄照闷声开口：“我想找到记忆。”

“哼，找什么，现在不也挺好的吗。”

温澈手从另一边刮下，徐澄照脑袋偏了过去，直直地看着他。

眼前人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像结了一层霜。

“不好。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我想想起你的事情。

温澈瞪他，“别盯着我看！”

“哦。”徐澄照垂下眼帘。

头上的肆虐忽然停了，眼下递来一把梳子。

温澈声音有些沙哑：“这梳子是不是很丑？”

“不丑。”徐澄照摇头，“这上头的银杏叶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温澈脸色稍缓：“你能看出这上头有银杏叶？”

徐澄照反问：“不是一目了然吗？”

“一目了然？”温澈手指着握柄处，“那这一块是什么？”

徐澄照不假思索：“小金鱼。”

“这是吗？”

“这不是吗？连鱼尾都有。”

“鱼尾长这样？”

徐澄照语气笃定：“长这样。”

温澈怔了一下，走到他身后，捞起他的长发，“这梳子，是我一个……”

轻轻梳下的力道令徐澄照如在云端，“一个什么？”

“咳，是一个旧时好友亲手做了送给我的，他对我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原来他还有这样一个旧友……

徐澄照心里忽然有些闷闷的，“哦，这梳子确实奇怪。”

身后传来一声轻哼，他转过头去，被温澈一下拧了回来，“别乱动！”

脖子上“咔嚓”一声脆响，徐澄照正了正自己的骨头，“那人现在在哪呢？”

温澈语气有些古怪：“我也想知道他在哪。”

徐澄照心里话脱口而出：“或许是死了。”

“呵，死了更好。”

徐澄照一喜，看着温澈摘下头顶的蝴蝶簪子替他束发，心情更加畅快，却见他将那把梳子插在了头上，又踌躇起来。

他是在意呢，还是不在意？

梳好头后，徐澄照在铜镜中看见了自己的脸，一道长长的刀疤一直从右边额头斜着划到左边嘴角。

再看温澈风华绝代的一张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感受，手中的镜子哗啦一声成了碎片。

“你发什么疯！”温澈没好气地瞪他，掰开他的手，拿出落在掌心的镜子碎片。

徐澄照面不改色：“我为何会在山洞里醒来？”

“半个月前，我们出来采药，你被魔魂夺舍昏睡了过去。”温澈把打碎的镜子摆好，“为了不吓着村里人，我将你放在山洞，为你驱魔。”

“哦，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想起从前的事情？”

“不知道。”

温澈语气冷漠，手指在一堆碎片上画了个圈，镜子瞬间完好如新。

他又捡起先前掉在地上的杂物碎片摆好，一件一件修补，徐澄照也拿过几块，学着他的样子画圈，却无济于事。

温澈看他一眼，停下动作，手指在另一侧桌面上写写画画，写完和他对视，“看清楚了没？”

“看清楚了。”徐澄照点头，如此简单的咒语，只一眼就能全记住。

他面前的碎片变成了一只青瓷小花瓶，温澈哼了一声，“失忆了还跟从前一样聪明。”

徐澄照被夸得很高兴，挨了温澈重重一下，“嘚瑟什么！”

“哦，我不笑了。”徐澄照摸了摸火辣辣的手臂，恢复成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温澈将所有东西归位放好，拿出一张人.皮.面.具覆在脸上，看着那大片令人毛骨悚然的红斑暗疮，徐澄照好奇：“你为何戴这种东西？”

“管得着吗，我就喜欢戴。”

徐澄照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是因为我长着这样一张脸……”

温澈戴好面具，有些惋惜道：“你只不过是毁容了。”

“毁容？怎么回事？”

“许多年前去山里采药，你摔下山崖，好歹捡回一条命，却脸着地撞到了一块大石头，脸就成了这样。”

“哦……能补好吗？”

温澈背过身去，嘴角浮现一抹笑容，“补不了。”

“原来如此。”徐澄照拿过他修好的铜镜，照着自己的面容，“那你觉得我丑吗？”

听着他有些低落的语气，温澈脸上的笑容放大，轻咳一声，取出一张地图摊到桌上，“你如今醒了，我们该回离境观了。”

徐澄照沉下去的心又浮了起来。

回到从前生活过的地方，说不定能找到记忆。

“离境观在哪里？”

“歌山。”

“我们的师父是谁？”

“走了。”

“哦，那其他同门呢？”

“没了。”

“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的那一个呢？”

“死了。”

徐澄照叹了口气，“我会对你负责的，就算你心里有脾气，是不是也该等我想起来？”

“住口！”温澈瞪着他，语气又带上了哭腔，“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不是半个月吗？”

“你！”温澈吸了一下鼻子，“算了……”

伸手在地图上指指点点，“歌山在玄州，就在这里……我们如今在这里，芦花村，往前过了空明山，再经春风镇，从这里走……用不了三五天便可回到离境观。”

看着他玉白的手指在纸上蜻蜓点水般扫过，徐澄照点头：“好，那现在就上路。”

这个“师兄”长着一副神仙面容，脾气却十分阴晴不定，口中的话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回记忆，就算曾经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也得等想起来以后再说。

温澈道：“先帮村人驱鬼。”

“驱鬼？为何要帮？”

“呵，不爱管闲事这点还是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

和谁一模一样？

“你醒来之时我并不在你身边，村人把你带了回来，我便答应了替他们驱鬼。”

“哦。”徐澄照点头，“知道了。”

一名农人走了进来，正是先前第一个发现徐澄照的老者。

温澈同他打招呼：“丁老伯，我师弟已经醒了。”

徐澄照微微颔首。

“那可真是太好了！”丁老伯走上前来，欲言又止，“咳，不过，徐道长啊……”

徐澄照问：“怎么了？”

丁老伯对他点点头，仍对着温澈说话，徐澄照反应过来，他也姓徐？

温澈温声道：“怎么了？是不会设法坛么？”

“法坛已经按您说的设好了……只是……”

温澈神色和蔼，“丁老伯，有话不妨直说。”

原来他跟外人相处的时候，还是很正常的。

徐澄照放下心来，转头去看摊在桌上的那张地图。

丁老伯犹豫道：“外头忽然来了许多修士少爷，说要为我们驱鬼，还……”

“修士？”温澈疑惑了一瞬，“他们穿什么衣服？”

“红衣黑袍，个个都束着冠，衣服上还绣着很大的鸟。”

温澈心下了然：“还说什么了？”

“还说有他们在，方圆十里的鬼都能一并驱除，就用不着麻烦、麻烦道长了……”

温澈点头：“知道了，村人们都回家了吗？”

“都回家了，都回家了，也都照您说的封好了门窗。”

“嗯，既然有修士帮忙驱鬼，那我和师弟也该启程了。”温澈拿出一个荷包，“这些日子多有打扰，一点心意，烦请丁老伯帮我分发给大家。”

丁老伯打开荷包看了一眼，刺目的金光闪得他老眼昏花，赶紧还了回来，仿佛那荷包是一块烫手山芋。

“哦哟哟，这、这可不能收不能收！您为村人做了那么多事，我们怎么还能收您的钱呢，我们不过是……”

“好了。”温澈将荷包按在他手中，“丁老伯不必客气，收着吧。”

态度不容拒绝，丁老伯诚惶诚恐地收下了：“多，多谢道长，我、我我一定会将您的心意转达给大家的……”这么多钱，都足够给全村盖新房子了。

听着有些发颤的声音，徐澄照看了温澈一眼，他刚才是不是吓唬这个老头了？

温澈道：“您也回屋去吧，记得关好门窗，等驱完鬼再出来，我和师弟这就上路。”

“二位先别急着走。”丁老伯捧着荷包，笑容满面，“各家都备好了酒菜，还想着能送您二位一程呢！”

“你们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师弟喜欢清静，不爱热闹。更何况他面貌丑恶，吓坏了村内小孩也不好。”

徐澄照仍对着地图若有所思，温澈给了他一下，“对吧？”

徐澄照抬起头来，反手摸了摸被打痛的背，点头道：“是的。”

“那，那好吧，既然这位道长……”丁老伯的视线从他脸上的刀疤上移开，“咳……二位道长路上一定要多加小心，以后得空常回村里看看！”

温澈道：“嗯，修士作法之时，您也一定要在待在屋内不要出去，免得被小鬼缠上了。”

“好好好，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丁老伯出去后，温澈收起地图，“修真盟底下的小鬼们一个个都目中无人惯了，说的话恐怕没那么客气。走，去会会他们。”

徐澄照跟上他：“不是立刻启程回离境观吗？”

温澈转头看他一眼，徐澄照马上点头：“好，去会会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