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文照敏锐地察觉此间定有大八卦,于是连忙贴近周棠作洗耳恭听状,“盛之兄展开说说?”
周棠温柔的目光轻轻扫过文照的耳垂,浅笑道:“本朝陈皇后出身不显,她祖上原是屠户,后来得以发迹,才被送入宫中侍奉,这个你知道吧?”
“略有耳闻。”文照点点头。
“能从一个屠户女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后,咱们那位陈皇后自然也是颇有美貌与手腕的,与陛下也颇为恩爱过一段时日,只可惜……”
可惜帝王之爱怎能长久?待陈皇后身怀有孕不便侍奉时,她家族便又送了她的妹妹进宫,是为陈贵人。同样国色天香却更为青春活泼的陈贵人很顺利地分去了原本属于姐姐的大部分宠爱,并且很快诞下皇子,而陈皇后所生的孩子却在一个雨夜悄无声息地夭折了。
陈皇后从此和皇帝彼此生了嫌隙,互不肯让,她身边的一个美貌婢子却在此时动了心思,一日趁皇帝酒醉便爬上了龙床,摇身一变成了王美人。遭到了亲人和身边人的双重背叛,陈皇后怒不可遏,从此开始与陈贵人和王美人处处作对。这股怒气在王美人也诞下皇子后彻底爆发,皇后竟亲自闯进王美人殿中,给王美人灌了鸩酒。
皇帝那时与王美人正值情浓,王美人之死令他伤心欲绝,他原本打算废掉陈皇后这个毒如蛇蝎的女人,可不知怎么的,最后终究没有下废后诏书。但帝后从此离心离德,皇帝就此移居北君山,开始专注修仙,很少过问朝事,宦官一系的势力大为膨胀。
“原来如此。”文照想起自己走皇宫小路时匆匆瞥见一眼的椒房殿,那偌大的宫室,分明雕梁画栋、富丽辉煌,静静矗立在深深宫墙内,却显得那么萧瑟而冷寂。她沉声道:“那座宫城可真是一处吃人不眨眼的地方。”
皇宫是全天下多人可望而不可及的仙境,何以文照竟有此感想?周棠转头正要发问,却见她眉眼间忽然跳起一抹极鲜活灵动的颜色,大笑道:“上钩了!上钩了!”
文照眼见水面浮漂一动,立即起身收杆,果然掉上来一条不大不小的鱼。文照拎着鱼对周棠炫耀,“看看!看看我这技术!待会儿配上豆腐一块儿炖了,正好大伙儿一起喝鱼汤。”
周棠哑然失笑,敷衍地恭维了几句。文照没从他那儿得到情绪价值,撇了撇嘴,转头看见赵瑜正好路过此处,立即出声叫他:“仲瑶!你看,我钓上来的鱼!”
赵瑜闻声只觉菊花一紧,他尴尬地笑了笑,冲文照和周棠两人一拱手,急急忙忙地溜走了。
文照大为泄气,“他这什么态度啊……”
周棠瞟了眼赵瑜略显慌乱的背影,又看向满脸不爽的文照,“吵架了?”
“没有啊。”文照挠了挠头,“上次他来我家时还好好的。”
“上次……”周棠若有所思转了转眼珠子。
待庖丁料理了那鱼后,文照亲自下厨做了锅鱼汤,满堂宾客吃得交口称赞,她这才挽回了些许自尊心,待接到尚书台的急召后,又匆忙告辞离去了。
周棠将文照送上马车,转身却看见赵瑜鬼鬼祟祟地躲在灌木丛后,他侧头看了一会儿,出声道:“仲瑶,你也是想来送送长明么?”
眼见被发现,赵瑜磨磨叽叽地挪步出来,尴尬地挠了挠脸,“嗯。”
周棠笑道:“你与长明一向交好,何不光明正大地现身呢?”
“啊这……”赵瑜不知该如何开口,总不能直说“我怀疑文长明对我有非分之想”。他眼见周棠注视着自己,眸色温和,想到盛之兄是这洛京城中首屈一指的风雅公子,从来风评颇佳,他近来又确实为此事焦头烂额,干脆一咬牙,拽着周棠走到角落里,眼见四下无人,小声说:“盛之兄,你同长明也相识颇有一段时日了,你觉得她这个人怎么样?”
周棠讶异地一挑眉,“长明足智多谋、为人仗义,自是个翩翩君子。”
“我不是问这个!”赵瑜急得一跺脚,“我指的是……我指的是……你觉得文长明,会不会……会不会有……”他呲牙咧嘴、神情复杂,百般纠结之下终于将那四个字挤出了口,“龙阳之好?”
周棠:“……?”
他眼前闪过文照清秀的五官和柔和的轮廓,迟疑着道:“即便长明生得秀气,你也不能就因此揣测他是断袖吧?我观长明言行举止端的是一派文雅飒爽,与我等并无不同,且她洁身自好,从未听说过她与……”
“从未听说过她与某位女子举止亲密是不是?!”赵瑜右手成拳一砸左手掌,“你看文长明这人,年纪轻轻,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况且她前途广大,模样又生得不错,可她在洛京待了这般久的时日,竟无一个半个相好,这实在不同寻常。我往日怕她平常寂寞,要拉她去秦楼楚馆快活快活,她也是百般拒绝。不说这些,就提上次,我出狱后特地去她家送礼道谢,正要提起我家妹子,她却被一个……一个娘里娘气的男人一勾就跑了!”
周棠眼瞳一震,“有此等事?!”他思索片刻,又摇了摇头,“那也不能说明长明同那人就是那种关系,说不定是公中有急事,她不得不离去呢?”
“哎呀,你怎么就是不信呢?”赵瑜急得团团转,他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红着脸说:“长明还同我说,说她救我两次,其实……其实另有所图……”
周棠的眼神在赵瑜脸上仔仔细细地打了两个转儿,诚恳道:“我想她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周盛之你看不起谁呢?!”赵瑜气得跳脚,他长叹一口气,“长明于我如亲兄弟一般,她若真对我有意……我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故意躲着文长明。”周棠展开小扇边摇边笑道:“你既心存疑虑,为何不当面同她问个清楚,难道她数次搭救于你的情谊,就因为只言片语便不作数了吗?”
“那怎么可能呢!”赵瑜下意识地反驳道,说完自己也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多谢盛之开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话音刚落,他便撒开丫子朝外跑去。
望着他着急忙慌的背影,周棠笑着摇了摇扇子,转回身脚步却蓦地停顿,想起方才钓鱼时,两人离得极近,文照灵动的眉眼、光洁的侧脸和微红的耳垂。他心中一动,不知怎的呢喃起她的名字,“长明……文长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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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照匆忙赶到尚书台,发现里头闹哄哄的,众人乱作一团,心中便已大概有数。她步入其中,抬头正撞上蔡修,蔡修立即拽住她的胳膊,“长明,你可听说了?”
文照故作懵懂,“蔡公,究竟是何事,如此匆忙叫我回来?”
蔡修也是古文经学派出身,此次亦在升官之列,他眼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俩,便低声道:“陛下突然下旨,特令陈公无需去西园缴纳钱款,直接便可出任廷尉一职。”
“这不是好事?意味着陛下向我等低头了呀。”文照道。
蔡修讪笑一下,道:“对于你我倒确是好事,只是对于那些今文经学派的士子恐怕就并非如此了。”
文照惊讶道:“蔡公,你的意思是……”
“此次古文经学出身的士子均得陛下恩赐,可以不去西园交钱就直接上任,可今文经学出身之人,就没这个好运咯。”蔡修朝攒动吵闹的人群努了努嘴,道:“喏,他们正为这事儿吵作一团呢,待这个消息传来开,只怕不只是我们尚书台,整个洛京城的士人们都要被搅动了。”
蔡修猜得不错,皇帝姜望光明正大搞双标的事很快席卷了整个洛京士人圈子,今古经文派的士子们为此闹得不可开交,身为大司徒的周淮不得不出面,召集各派首脑人物,在他府邸召开会议共商此事。
文照作为古文经学派的新秀也得以列席,坐于中末席听前排大佬们彼此互喷。
周淮虽然是今文学派执牛耳者,但他亦把自己视作天下士人的领头人,因而端出一副持身中正的姿态,道:“陛下此番举动,颇有深意,表面说是为了安抚潜之所受的冤屈,特特免去他及古文经学派诸位同仁的上任钱,可在老夫看来,这分明是诛心之举,意在离间你我两派。”
“正是。”另一位今文经学派的大佬杨茂出声道:“如今宦官势大,天下士子本该团结一致,古文经学派的诸君,可不要为了蝇头小利就忘了根本?”
出身古文经学派的大鸿胪、陆陵的好友何朔面色一沉,冷声道:“那依你说,怎样做来才算不忘根本?”
杨茂坦然道:“古文经学派的士子自然当同我等今文经学派之人共同进退,虽得恩赦,亦当拒之,除非陛下连通今文经学派之人一同赦免,否则一概不得上任。”
此言一出,厅中古文经学派的人面色顿时全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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