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为臣(1)

寒气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

雪在飘落,试图覆盖这片被暴力充斥的冰河平面,却徒劳地在尸体周围积起一圈浊边。

摧信缓缓后退,左手死死扣住右肩下方。

那里,带着倒钩的弩箭楔入骨肉,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几乎要碾碎意志的剧痛。

手中刀“惊蛰”却依旧紧握,血珠自刀尖滴落,现出刺目的红。

四周雪影晃动,又有至少四十多个黑衣人围拢上来,脚步踩在冰面上发出催命之声。

他们像一群等待猎物流尽最后一滴血的鬣狗,眼中燃烧着杀意与兴奋。

摧信视线扫过,从步法中认出他们身份——太师府的余孽,北境死囚营的亡命徒……仇敌汇聚,杀之不尽,令他这一路来不知遭遇了多少次伏击。

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

从影门十刃之首,到甘愿成为妖妃之子殷无烬的影卫,再到助那被视作弃子的少年登上帝位……这条路,注定以尸山血海铺就。

他手上沾染的权贵之血太多,挡了太多人的路,他更是殷无烬最锋利的刀、最刺眼的逆鳞。

想扳倒那桀骜的年轻帝王,从他摧信这里撕开口子,自然是最“明智”的选择。

今日这场伏杀,必定是仇敌绸缪已久。

包围圈悄然缩小。

一个身形魁梧的刺客头目,阴恻恻开了口,恶意几乎要溢出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摧信大人,好大的名头!可惜啊,不过是条被主子用完即弃的疯狗罢了。”

他声音拔高,充满蛊惑:“你以为殷无烬真拿你当心腹?哈,他不过利用你,用你这把刀沾满天下人的血,好铺就他的无上帝基!现在你碍事了,正好借我们的手卸磨杀驴,你那任务就是催命符。”

“暴君走狗,”另一个刺客尖声附和,“给太师偿命!”

“偿命,杀了他!”

刻毒的挑拨和狂热的喊杀声在天地间回荡。

摧信听着这些指控,脸上却只有一片近乎冷酷的平静,甚至在那平静之下,漾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

这些人又怎会明白?在他与殷无烬之间,“猜疑”二字,从未有过容身之地。

那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淬炼出的东西,比命更重。

思绪倏然飘远,飘回了宫殿内寝,那氤氲着暖意的时刻。

年轻的帝王身着玄色暗纹龙袍,目光牢牢锁定在单膝跪于御榻前的人身上,而他指间缠绕着一根青色发带——正是摧信此刻束发所用。

“七日。”那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当年构陷母妃的‘罪帛’,朕要它彻底消失,所有经手过此物者,格杀勿论。而你,必须完好无损回到朕身边。”

殷无烬倾身向前,指尖捏住摧信的下颌,迫使他抬头,语带狠厉。

“要是超过七日或是别的……朕就把朝中那帮居心叵测之徒,从尚书到胥吏,逐个清算,绝不姑息!”

可就在尾音落下时,他手上的力道却松了半分,指腹在那紧绷的皮肤上,带着贪恋地摩挲了一下。

若非摧信,他早就坐实了“暴君”的称谓。

若无摧信,他血洗山河又何妨?

既是利刃,亦是软肋。

寻常的任务绝不会让摧信去接,可这次的任务非同寻常。

所谓的“罪帛”,是当年构陷赵贵妃巫蛊厌胜、秽乱宫闱的“铁证”之一。

它曾是将殷无烬母子打入深渊的楔子,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是支撑他一路杀上帝位的恨意燃料。

如今,此物流落在外,若被公之于众,虽无法撼动帝位,却足以成为政敌攻讦的利器,再次玷污亡母之名,更是对他灵魂的凌迟。

让摧信去夺回并销毁此物,是将极致的信任交付,也是将最不堪回首的伤痛坦露。

托付不了旁人。

摧信清晰地看到,那双盛满帝王威煞的凤眸深处,翻腾着更深沉的东西——被强行压抑的不舍,怕失去的恐慌,恨不得将他锁在身边的独占欲。

像困在囚笼里的凶兽,焦躁踱步,却只能对着唯一的出口露出爪牙。

这汹涌的情绪只泄露一瞬。

殷无烬被烫到般猛地松手,脸色重新覆上寒冰:“退下吧。”

摧信依言起身,垂首行礼。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身后那道气息又猛地逼近,随即,对方的声音恍若带着温热的触感撞入他耳中,似情人间的呢喃,“摧信。”

摧信很想回眸,却只得克制住多余的念想,声音沉淡坚定,“臣,遵命。”

一道尖利的破风声将他猛地扯回现实。

出剑者身形瘦小而快如鬼魅,剑锋直袭向他防守薄弱处。

霎时,死亡的阴风触体生寒。

摧信本能地挥刀格挡,“惊蛰”的刀光乍起。然而,肩伤带来的剧痛和迟滞成了致命枷锁,刀锋的运行终究慢了一丝。

剑尖刺穿了他的左侧腰腹,压抑到极致的痛吼冲破喉咙。

他的身躯猛地一晃,死死捂住创口,温热液体瞬间浸透手甲,顺着指缝疯狂涌出。

周围的刺客爆发出欢呼,如同群狼。

“他撑不了多久。”“杀了他!”

喊杀声震耳欲聋,更多的刃光从四面八方向他斩落,死亡的罗网骤然收紧。

视野晃动模糊,血红一片。

耳畔是嘶吼与剑鸣,夹杂着自己破碎的喘息,剧痛在四肢百骸疯狂搅动,眩晕如海潮冲击而来,无力感越来越强。

摧信本就不怕死,更何况是为了殷无烬。他此次的任务已然完成,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

可是,在这几近崩溃的边缘,一个念头骤然冻结心脏。

若自己倒下……殷无烬必定会让无数人为之殉葬,代价不计。

不,绝不能!

摧信身形骤动,快得违背重伤之躯的极限,却是向着冰层最为薄弱处而去。

这是极为危险的,人一旦坠入冰河,不多时便会被汹涌的暗流卷席得不知去向,再难回还。

可面对当下情况,唯有向死而生,摧信深知这一点。

人多会使冰层不堪重负,而若人少,也必定拿不下这位带伤的影首。

身后的刺客头目也不由得心下凝重,却还是咬牙吩咐,不惜代价地上前追杀。

而在此刻,摧信竟是猛地回身,一股源自深处的力量骤然爆发,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瞬间压过所有喊杀。

那是他倾尽余力的一刀,化作一道燃烧的赤色匹练,极致暴戾的横扫。

冲在最前的黑衣人身体纷纷从中断裂,血泉喷涌,这一幕让后续来者几乎肝胆俱颤。

摧信一刀挥出,只觉眼前发黑,他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是在冰层彻底破裂的一刹那,死死钳制着身旁的刺客头目一同坠落,瞬间被底下幽暗的河水吞没。

无边的黑暗和冰冷袭来。

意识在急速流失,剧痛被麻木取代。

所有的刀光剑影骤然远离,唯一回响耳畔的,是那声重如千钧的低唤。

像缱绻的吻别,温柔的归处。

刻入记忆中深藏的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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