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把作为人质的公主殿下交还给德川氏保守党的那天,吉原上空烈日高悬,天气焦热难耐。他撑着伞,目送着她被押解到前来接应的飞船上,脸上缠着的绷带根本遮盖不住浑身冰冷的气息。
萦绕在脑海的是昨夜两人不算愉快的对话。在得知她不顾阿伏兔的劝阻仍要我行我素的时候,他根本按捺不住心中的急躁,直接把她堵在门口。
“你想找死我没意见,不过春雨可没弱到连一个失势的公主都保护不了。”
“我到这里不是为了寻求庇护。”
“难道是为了没有意义的牺牲?”
“为值得赌上性命的东西付出代价,怎么会没有意义呢。”
不行。他阴沉而恼怒地想现在就可以把飞船开走,把地球上这朵注定要凋零的花带往光年外的宇宙。只是一想到她离开了赖以生存的土壤大概率还是会在自己身边慢慢枯萎,熟悉的无力感就会侵袭身体的每一处。
很久以前他亲眼见证过最耀眼的星星逐渐暗淡、陨落,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她敏锐地察觉到他变幻莫测的神情:“你在担心我吗?”
“才没有。”
“那就请您接受现实。对春雨来说,我的提议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的手握紧了伞柄:“最好的选择一定是对的吗?”
无言的对视仿佛在两人中间划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背离的立场注定了他们无法认可对方。她温柔地注视着他,说出的话却字字诛心:“什么才是「对的选择」?跟我上床也是吗?”
他愣在了原地。
“因为觉得有趣所以想玩弄我,又或者只是想尝尝贵族女人的味道?”
她笑得跟往常没什么不同,眼眶却开始湿润起来。
“提督可以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任何事,而我不一样——身为公主,总是得作「最好的选择」。”
泪水洇染了衣襟,也仿佛滴落在他的心上。那个午后他开始思考地球人存在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或许远非蝼蚁卑微求生那样肤浅。吸引他观察那些武士的理由很可能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清楚了——看不见的纽带赋予了他们生命的内涵,每当他们的名字被呼唤,肩上的重担就又沉重几分,就算身体再孱弱也会咬着牙继续往前走去。
只要她还被唤作德川澄夜,她就有力量朝着太阳生长。
最终他没能留住这个固执的女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踏入生死未卜的道路。原来采撷地球上的花要付出心神不宁、日夜难眠的代价,它娇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轻烟似的,提心吊胆的反而是把它捧在手心赏玩的过路人。
阿伏兔像是早有预料又像是感慨万千地叹息:“在夜兔中间不可能有这样的个性,你说是吧团长?”
他转头往船上走:“有的话会被我全部杀光。”
“喂,戾气别这么大嘛。”
战斗至死的态度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哪怕遍体鳞伤也总比堵在心里更痛快。不可否认的是每杀死一个对手好像又获得了一些靠近幸福的资格,因为追求力量的信念背后是保护珍视之物的微妙心情。
但是自己有为地球人战斗的理由吗?可以漠视,可以玩弄,但绝不会想要呵护那种不值一提的生命。
要是变成那样,会比被对手打败还要更令他难受。
“按她说的做。”
他凭什么要感到愧疚?弱小是原罪。如果地球人足够强大,这次的事件根本不值一提。
天色黯淡下来。太阳又升起了。不久后月亮悬挂在浓黑的夜空,然后朝霞再次布满苍穹。他终于从枯坐中推开门,独自漫步在空无一人的甲板上。这一刻地球和宇宙里的那些星星相比又有些不同,常年盘旋着的风暴亦或是凶猛迅疾的雷电并不让他惧怕,但在这颗星球上见到的带着复杂涵义的泪水逐渐侵袭了他的梦境,让他夜不能寐。
阿伏兔是最先察觉不对劲的人:“团长,黑眼圈要挂到胸口上了哦,眼袋大得可以在里面开飞船了。”
“那这个月就扣掉阿伏兔的工资给我补补身体吧。”
“实际上根本没给我发多少钱的说。”
“老光棍有什么必要攒钱吗。”
“辞职了哦,真的要辞职了哦。”
“嘛嘛,我知道了,干完这单你自己拿点抽成吧。”
“这个没关系啦,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那个,虽然团长平常也让人很糟心,但这次真的没问题吗?”
他这回没有把阿伏兔扔下船:“没问题没问题。”
当然没问题。以前也一样,这次也一样。
他对她在德川氏的近况无动于衷,又近乎麻木地接受阿伏兔为他安排的一切行动,尽职尽责地扮演一台永不疲倦的杀人机器。只是有些原以为已经清楚的疑问总会在不经意间卷土重来——本能先于情感,还是情感先于本能?他比起生命来说,是不是更像纯粹而精准的兵器?
但不是早就清楚了么。执着于最强道路的夜兔将自我交付本能,早就遗失了饱含情感的名字。
公主殿下被德川氏带走的第三天,得知消息的女警察才急匆匆地带着部下出现在吉原。他甚至不打算亲自解释缘由,只是冷眼看着对方把剑刃抵在自己的侧颈上,嘲弄的语调也近乎残忍。
“发泄的对象找错人了吧,”恶劣的笑容冷酷且淡漠,“弱者的愤怒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东西。”
她比女警察更清楚这个道理。
武士刀被失力的手腕重重砸到地上。女人那对总是古井无波的眼睛像是掀起了狂风暴雨,隐忍的悲鸣盘旋在飞船上空。阿伏兔别过了头,目不忍视。
压抑的气氛撕扯着春雨。她的心腹暂时停留在第七师,行色仓皇、面目凝重地盘算着什么。他置身事外不闻不问,只是偶尔从阿伏兔口中听说他们的计划——联系警察厅长官从中斡旋,至少那样能让公主殿下在德川氏的日子好过一些。
“目前的计策是以去天人那里做人质为筹码,要求保守党不能对公主殿下轻举妄动,”阿伏兔似乎被那种凝重的氛围感染了,看起来更加愁眉苦脸,“但是只要被送到天人那边,大概率凶多吉少。”
会有这种举动是为了替春雨争取时间。一旦保守党和改革派被春雨彻底控制,天人马上就会反应过来她是一步不得不牺牲的废棋。
或许要比落入保守党的手中更为凄惨。
“……没有其他办法吗?”
阿伏兔摇头:“如果在被折磨之前自尽的话,会少受点苦。”
这就是蝼蚁保持尊严的方式?真是既惨烈又悲哀。
怕疼的公主殿下会怎么做,想必也已经很清楚了。
不管怎样,既定的计划仍旧在稳步进行,但他觉察到自己正在慢慢发生变化——机器的运转不太妙,出拳偶尔会迟滞零点零几秒,鲜血溅出的角度产生了一点点偏差。对手的濒死的模样总会让他不自觉联想到某些画面,例如她将会孤身一人死在远离地球的地方,又或者她不久前在吉原遥望月亮的侧影。
自己好像欠了什么不得了的债,跟当年的秃子比起来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了他之外,不太对劲的还有越发沉默寡言的女警察。公主的部下像疯了一样不顾后果地挑拨改革派,迫使他们频频出手与保守党发生激烈冲突,他不止一次在半夜见到那些地球人浑身是伤地回到第七师,领头的女警察像泡在血水里又被捞上来一般,盯着他的目光凶狠得像一头盘旋在尸体上的秃鹫。
“眼神挺不错的嘛。”
“比起提督大人这种冷血动物来说还是太有感情了。”
“你在夸我吗。”
“听不惯吗?我可没有那个傻女人脾气好。”
带着血腥气息的闲聊充满了火药味,但他淡定得不像那个睚眦必报的自己:“那家伙确实是个傻子。”
“那又怎样,”女警察的语气充满了愤怒和鄙夷,“这个世界多得是所谓的「聪明人」。”
所以才需要那种固执的白痴来平衡?
溅血的队伍逐渐远去。他清楚这些人为何会如此焦急又拼命的原因,如果赶在德川氏将公主送往天人的地盘之前控制住两党,那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但对手只是习惯了谨慎,并不是愚蠢。
“德川氏对于公主殿下的考量?”阿伏兔惊讶于他竟然主动过问这些事情,“先前天人扶持的家伙被团长干掉之后,保守党内部一直在争抢领导权,由谁把公主殿下交给天人可是很关键的问题,或许因为有分歧所以才暂缓把她送走。”
“要是春雨出手呢?”
“那样的话,德川氏马上就会拿公主跟天人交换好处的哦。”
又是进贡女人争做走狗的戏码。不过这种闹剧很快就要落幕,因为他马上要把他们的脑袋一个接一个地串在旗杆上。
阿伏兔看着他阴鸷的神情,本来就丧气的眉毛几乎都要耷拉到胸口上:“我说,这段喘息的时间可是公主殿下拼了命才换来的,就算想找那些地球人泄愤,好歹也等到承诺的事情办完了再说吧。”
“你什么时候这么窝囊了,阿伏兔。”
“白痴团长,这不是窝囊,是审时度势。男人开始成熟的标志就是学会妥协。”
他难得认真思考阿伏兔的话,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大人的世界简直虚伪得令人作呕。按照这个逻辑,他宁可在幼稚大学混一辈子。
他绝不会、也绝不可能变成「成熟的男人」。
从那之后,出拳再也没有迟疑过,每个角度都堪称完美地让喷溅的鲜血划出了圆润的弧度。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是修复后的机器仍旧精准,但运作方式已然彻底改变了。
连阿伏兔都惊讶于他的配合,直言这是跟他共事以来过得最轻松的一段时间。得益于他作为「兵器」的强大助力,保守党和改革派很快承受不住磋磨,纷纷赌上底牌试图拉拢春雨。就算他曾经毫无道理地剖开德川氏上一任主事人的胸膛,刻在地球人骨子里的对于强者的畏惧还是令他们慌了阵脚,不择手段地想抢占先机。
对他怨气极大的女警察也顾不上找他麻烦,使出全力促成了改革派与春雨的秘密会面,终于获取了对方的信任。得知消息的保守党由于惧怕与自己均有积怨的双方联手,毫不意外地马上把得罪过天人的公主殿下送往其他星球,以乞求天人的支持。
不能再耽误了。春雨和公主旧部抓住时机,立即联合改革派发起针对德川氏的兵变,又在控制德川氏之后转而翻脸架空了改革派的实权。政权的更迭在瞬息间天翻地覆,他站在船头遥望着乱成一片的江户,心想地球是否如同她想的那样,即将获得新生?
阿伏兔出现在身后。连续一晚上的收尾工作令副手的声音有些疲惫:“团长,用了些手段总算问到了,按照空间航站的速度,公主殿下昨天刚刚到达天人的地盘……”
嘛,也不算太糟糕。
“从这里过去要多久?”
阿伏兔平缓的语调甚至让人感觉不到惊讶的情绪:“喂喂,你想干什么?跟那些天人对着干还要拉上整个春雨给你做垫背吗?”
“那这回轮到我辞职好了。”
“真是的,我还以为白痴真的会转性呢,之前的配合都是为了现在这一刻吧。”
“没那回事。拿地球人的脑袋串糖葫芦没意思,还是刺激的挑战更符合我的胃口。”
“你的辞职申请我可没权利通过,改掉口是心非的臭毛病再说吧。”
“杀了你哦。”
飞船启动的那一刻他反而平静下来。大厅里传来视讯通话的提示,接通后女警察连续通宵三天的臭脸出现在大屏幕上:“这么着急划船去哪里呢?把盟友扔在这里一个人收尾,自己却跑到别的地方潇洒了。”
阿伏兔报了一个空间跳跃的位置:“刚好相反,动作太慢的是你们这些无能的警察哦。”
“等等,”女警察的脸色即刻变得阴沉,“你们要干什么?”
他的手按在了切断视讯的按键上。
“还债。”
澄夜戏份较少的一章()
大家久等了,地狱年中终于结束了 (T_T)
ps:再开连载是狗
ps的ps:有人想看3z设定的威澄长篇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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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孩他爸算什么东西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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