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山巅终年积雪,冷得不似人间半分。
山腰处雾霭弥漫,重重浓雾之下却是四月绚烂的春色。
极度的寒与春。
相传上古时期,昆仑墟本是一片冰封的死山,而距离此处不远的无妄海也是一片死海。
死山连着死海,方圆千里无一活人。
当时人、妖、魔并存,神魔不屑于和人、妖打交道。
神魔血统强大,为了争夺地盘,常常打得天昏地暗。
直到一位真神陨落,心尖的第一滴血落在了昆仑墟的地界上,神的躯干则坠入无妄海。
血暖万物。
自此昆仑墟一带冰雪消融,生灵复苏。
唯余山巅那抹雪光,却是千百年来恒久不变的景色。
山巅处没有活物,只有经久不息的刺骨冷风和无边无际的白茫雪面。
很少有人踏足这里。
华清疏就着雪水擦拭剑身,袍脚撩起几朵沾湿的桃花。她不紧不慢地将白玉般的指尖浸入冷得发慌的雪水之中。
天青色的浅色软烟罗长袍倒也飘然,衬得斯人仙姿飘逸。
象征着燕云台少主的玉玦致密细润,此刻正牢牢挂在三指宽的腰封之上。
万籁俱寂,只余松雪踩踏上的簌簌声响。
华清疏眉骨细腻,那双透亮的眸子更是让人过目不忘,带着些意兴阑珊的散漫,转身冲山下走去。
华清疏忽然顿下脚步,微微附身从隆起的雪堆里拾起一物。
玉簪上的并蒂海棠雕刻地栩栩如生,不知怎得却被遗落在这一方冰天雪地之中。
看着颇为眼熟。
海棠并蒂,好事成双。
她将玉簪收入袍中,大步向前,鞋边沾上了些许细碎的雪花,微微润湿了鞋面。
从远处刮来猛烈的冷风,直冲她的面门,风中携带的细小冰锥扎得人麻酥酥的。
愈往下走,景色变得撩乱起来。
生在山巅与山腰处的树木叶片肥大,林也密得很。
谢卿辞站在不远处,腰间依旧别着那把紫玉萧。
春色之色曼曼而开,韶光不慢。
正值四月,昆仑墟百花齐放,隐隐约约显露出几分绚彩之色。
“师叔,”他仰面,身着昆仑墟普通弟子的服饰,露出一个尽显纯良的笑容,“早上好。”
华清疏语气不改:“早。”
自从苍勠秘境一别,他们已有三个月没有见面。
在卫长阶的安排下,他和简青月成了昆仑墟的两位普通弟子。托宋鹤晓作威作福的份,他也算混得如鱼得水。
华清疏解决掉了秘境里的魔修之后,谢卿辞本以为她用不了多久就能出来,可这一等就是这么久。
秘境里是又发生了什么吗?
谢卿辞正想找她弄清楚,她不收徒的原因。
“你我一叙。”
那日话语犹在耳畔,华剑君并非什么不讲道理的人。
宋鹤晓曾模仿华清疏的神态,学着华清疏说话的口气。
无非就是那几个理由。
冷艳决绝版:“本人无意收徒。”
狂傲酷炫拽版:“本人勤于修炼,不想在收徒的方面浪费精力。”
按宋鹤晓的话来说,他的这位师叔年少成名,一百年内青云榜第一,一百多年人间游历,这么多年都不带歇的,是个十足十的修炼狂。
他年纪尚小,跟谢卿辞一样都是二七年华,平日里在宗门也没怎么见过华清疏的面,只是听闻过这位师叔的累累威名。
至于为什么称她师叔,其中缘由颇为复杂。
掌门风轻策的辈分其实不算高,若按正常的辈分计算,华清疏本该和他们平级,叫几声师姐即可。但架不住人家是燕云台的少主,燕云台和昆仑墟素有交往,掌门和长老都该叫她爹一声师伯。
辈分算乱了好几次,后来掌门发话直接叫师叔。
自此,在昆仑墟之中,华清疏便成了独一无二的师叔。
风轻策还收了位徒弟,名唤漱玉,大家老老实实叫师姐就行了。
在他的印象里,华清疏鲜少露面,而漱玉的性子又有些娇纵,平时见他们也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他跟这两位都不是很熟。
漱玉历练在外,不日也要回到昆仑墟。
他们从苍勠秘境出来没多久,宗门新来了位喜用折扇的浮虚长老,被安排进了御兽峰。
不过,这长老有点古怪,华清疏归来这一段时间,三天两头往她修炼的地方跑。
掌门居然也纵着。
修真界有四大门派,昆仑墟内又有七座峰,是有些符修、药修和兽修啥的,但主要也是以剑道为尊。
华清疏属于剑道翘楚中的翘楚,宋鹤晓自然能理解谢卿辞想拜华清疏为师的心情,但更佩服谢卿辞的这份勇气。
开什么玩笑,跟着修仙狂一起修炼,还要不要命了。
人生大好年华,他还想多玩几年。
少年郎,少年郎,野草春风意飞扬。
怎么能将时间都花费在修炼上呢?
反正他的修为也不是垫底,上面又有自己的师兄师姐罩着,怕甚。
这便是宋鹤晓的人生信条。
思绪回笼,谢卿辞站在华清疏面前垂着头,面上不显,实则内心里别提有多慌乱。
“你更适合修药,”青霜被细细擦拭干净,华清疏而后左手横起剑,食指夹住剑身,沿着剑刃自下缓缓捻过去,动作行云流水,“我和药修长老木千结颇有交情,可以为你引荐一二。”
华清疏所言非虚,在她看来,谢卿辞确实更契合药修之道。
谢卿辞对上华清疏的目光,少年身姿如鹤般挺拔,他眼神澈然且坚定,并无退缩之意:“师叔缘何会认定我不擅于剑道?”
“我没有收过徒弟,剑道上我虽略有心得,但在收徒方面我并没有经验。”
“我并非良师,相较他人,委实不适合教导你。”
昆仑墟不乏良师。
华清疏摇摇头,神色间同样透着几分认真与诚恳。
收徒是一个很严肃的事情,这般承诺,她怎敢轻易应下。
华清疏收剑,袖袍宽大,一派随性不羁之态:“并非是你不适合剑道,以我之见,你在修药上的潜力无可限量,定能走得更远。所以,你能明白我的意思?”
听到这话,谢卿辞的心跳莫名加快了许多,他有些不自然地撇过脸:“师叔,不知能否与我下一个赌约?”
华清疏挑眉,闪过探究的光芒:“哦?”
他究竟要立下怎样的赌约。
华清疏看到谢卿辞略显失落的面容,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
谢卿辞少年意气,目光灼灼地直视华清疏的双眼:“一月之后的门派大比,若我能夺得头筹,剑君可否重新考虑一下收我为徒一事?”
在对方的眼神中,华清疏似乎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下午。
同样是一派春意盎然的生色。
她穿着弟子的常服,吊儿郎当地站在擂台之上,青霜剑堪堪抵着地面。
华清疏那时的性子比如今更为肆意张狂。当时,她百无聊赖,等着下一个打擂者。
不限回合制大混斗,直至台上只剩下一人停止。
见下一个对手的剑招逼近,她才稍微认真起来。只一招,将那人打落台下。
彼时韶华疏意狂傲,如今想来颇是怀念。
“好,一月之后,我等得起。”
接着她又轻笑,有如春风拂槛:“荣幸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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