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亮起来,稍微驱散了一点身上的寒意。
沉重的木门“砰”地一声合上,瞬间将外面寂寥的暴雨声隔绝,只留下沉闷的回响。
雨水顺着发梢、衣角不断流淌,两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艾雪的卷发湿透,乖顺地贴在脸颊,眼妆有些晕开,显得眼神湿漉漉的。
陈墨更甚,头发被雨水彻底压塌,水珠从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滚落,湿透的T恤紧紧包裹着年轻而富有力量感的身体线条。
看着彼此空前的狼狈,艾雪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无奈:
“陈墨,我们这算不算是……共患难了?”
陈墨抹了把脸上的水,看着她难得一见的、褪去老师威严后的生动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声音因冷意而微哑:
“嗯,患难见……友情。”
艾雪的出租屋不是很大,他个子又高,站在房间里倒是显得空间太局促了。
陈墨站在玄关,浑身滴着水,显得有些拘谨,生怕弄湿了干净的地板。
“快进来,别愣着。”艾雪从鞋柜拿出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我弟弟的,你先换上。”
她转身去拿毛巾。
他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目光快速而谨慎地扫过这个充满她个人气息的空间,心跳莫名快了半拍。
艾雪拿来两条干爽的大毛巾,递给他一条:“快去浴室擦一下,我去给你找件干衣服。”
她顿了顿,脸颊微红,“是我弟弟的,你别介意。”
陈墨接过带着阳光味道的毛巾,低声道:“谢谢,已经很麻烦你了。”
当陈墨从浴室擦干头发和脸出来时,艾雪也刚匆匆换好干爽的家居服——一套柔软的蓝白色套装,让她看起来温和又居家。
“衣服我放门口了。”她指了指浴室门边叠好的衣物。
陈墨注意到,上面还放了一个全新未湿的口罩。
就在陈墨弯腰去拿时,艾雪眼尖地注意到他挽起袖子的小臂上,有一道新鲜的擦伤,伤口边缘泛白,混着泥水。
“你受伤了?”艾雪的心一提,下意识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查看,“是刚才摔的吗?怎么不说?”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在他刚被毛巾擦得发热的皮肤上,带来一阵清晰的战栗。
陈墨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语气平淡:“没事,小伤。”
“什么小伤!雨水脏,容易感染!”
艾老师的关切本能压倒了一切。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到客厅沙发坐下,“你先去换衣服,我去拿医药箱。”
衣服有点小,陈墨出来的时候仿佛穿着紧身七分裤一样,配上他狼狈的模样,可怜又好笑。
艾雪坐在他身边,看他穿得短,又去给他找了条薄毯子披上。
她用棉签蘸了碘伏,小心翼翼地为他清洗伤口。
两人靠得很近,她能闻到他身上刚刚用过的、和她一样的沐浴露的淡淡香气,混合着他自身清冽的气息。
他的手臂肌肉线条流畅,皮肤下的血管清晰可见,此刻却温顺地任由她摆弄。
陈墨低着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感受着她轻柔的呼吸拂过手臂,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一种静谧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
“好了,注意暂时先别碰水。”艾雪处理好伤口,贴上创可贴,这才松了口气。
“谢谢。”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一些。
衣服被扔进了洗烘机里,发出嗡嗡的响声。
陈墨坐在沙发上,听着这频率稳定的声音,竟然很快就睡了过去。
等艾雪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了窝在沙发里的他,他仍旧戴着那个似乎永远也不肯摘下的口罩。
他睡得安稳,但却面色发白。
艾雪用体温枪测了体温,稍微有点低了,她似乎想起他今天因为口罩的原因似乎没有吃什么。
艾雪系上围裙,打算煮点驱寒的姜汤,看了看时间,再过一会也到晚饭时间了。
那就顺便把晚饭也做了吧。
晕黄的灯光下,她的面容温暖,切菜细碎的声音和米饭的香味萦绕在小小的公寓里,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让人心安和眷恋。
陈墨睡得迷糊,中途几次睁开惺忪的眼又沉沉的睡过去。
此时的他并不知道,这种类似家的感觉会在多年之后仍旧在他脑海中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
傍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外面的空气异常的好。
淡淡泥土的气息混合着雨水浸润的味道。
艾雪把晚饭和姜汤放到了饭菜保温板上,又习惯性的将家里的音响打开,舒缓轻柔的音乐缓缓流淌而出。
她端着杯子回到客厅,发现陈墨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他依旧蜷在沙发上,毯子滑落了一半,眼神还有些初醒的朦胧,正望着厨房的方向出神。
听到脚步声,他迅速收回目光,下意识地抬手确认了一下口罩是否戴得严实。
“醒了?正好,喝点姜茶驱驱寒。”艾雪将一杯热茶递给他。
陈墨接过杯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两人都微微一顿。温热的杯壁熨帖着冰凉的指尖,他低声道:“谢谢。”
“晚饭也好了,简单做了点,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陈墨坐到了小餐桌边上,瞧见了她做的菜:清炒时蔬,番茄炒蛋,炖鸡汤,还有两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
家常却温暖。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做了点。”
艾雪将筷子递给他:“我有个家长的电话需要回复,时间可能有点长,你先吃,别等我。”
说完艾雪笑着进来书房里。
他知道。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体贴。
她给了他一个完全私密的空间,让他可以安心地摘下口罩,不必在她目光的注视下感到窘迫或暴露那份他执意守护的“秘密”。
陈墨握着温暖的杯子,看着她背影,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那种被尊重和保护的感觉,像姜茶的热流一样,无声地渗入四肢百骸,带来一阵陌生的、酸涩的暖意。
他沉默地喝了一口姜茶,辛辣与甘甜交织,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然后,他极其快速地、几乎是趁着自己勇气未消的瞬间,抬手摘下了那个黑色的口罩。
客厅里只有他一人。
窗外雨声潺潺,室内灯光温暖,空气中弥漫着食物和姜茶的香气。
他仰起头,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副沉重的枷锁,感受着这份短暂却珍贵的、无需隐藏的松弛。
过了一会,艾雪才出来吃饭。
用餐结束,陈墨洗好碗,擦干手,看了看窗外。
“我该走了。”
“嗯,我送你。”
陈墨在玄关,换回自己那双自已的鞋,湿漉漉的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艾雪烘干了,他的动作变得有些迟疑。
“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艾雪脸上,眼神复杂。
“别客气,你也帮了我很多。”艾雪笑了笑。
“以后……如果还需要‘帮忙’,或者只是想找个人吃饭,可以告诉我。”
她的话里带着淡淡的调侃,也有一份真诚的敞开。
陈墨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将她的笑容刻在心里。最终,他只是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然后,他推开房门,步入了依旧湿润的、泛着水光的夜色中。
他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拐角,只有细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艾雪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天的奔波、紧张、乌龙和这突如其来的晚餐,让她感到疲惫,但心底深处,却又有一丝奇异的、挥之不去的暖意和……空空的,熟悉的感觉。
第二天周末。
毫无意外的。
艾雪只能失约了,她发烧了,不得不结束和林爽爽的芋泥奶茶**的约定。
“小雪,要不你还是别撑着了,我带你去医院打针。”
“没事,就是昨天淋雨了而已,我没有那么脆弱。”
电话那头传来林爽爽关切的声音,艾雪不想因为这种小事麻烦对方。
“我不放心你。”
“我真的没事,你下午不是还得有和你小师傅的约会,可别错过了,万一错过了,班主任这个职位可就轮到你头上了。”
这可狠狠拿捏住了林爽爽。
“那……我就先去了,你有事归赶快给我打电话。”
“嗯,放心。”
对方挂了电话。
艾雪又咳嗽了几声。
她来到这个城市五年了,却始终没有太多的归属感。
虽然身边也有朋友,但可能随着自己年纪渐长,心也慢慢变得沉默了。
很多事情,她似乎不想麻烦别人,总是选择自己一个人承担。
艾雪在床上昏沉地躺了一上午,额头的温度像小火炉般持续烘烤着她的意识。
喉咙的灼痛和全身的酸软无力最终战胜了“硬扛”的念头。
她挣扎着爬起来,套上一件宽松的卫衣,戴上口罩,打算去附近的药店买些退烧药。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脚步虚浮地走在人行道上。
凉风吹在滚烫的皮肤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却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只想快点买到药,然后回到那个可以让她蜷缩起来的安静空间。
就在她快要走到小区门口的药店时,两个熟悉的身影映入她有些模糊的视线——是张晓和李雯。
两个女孩正从一家精致的礼品店走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小纸袋,说说笑笑。
“艾老师?”眼尖的李雯先看到了她,惊讶地喊了一声,快步走了过来。张晓也紧随其后,脸上带着关切。
“你们好啊。”
“老师,您怎么了?脸色这么差?”李雯看着艾雪口罩上方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有些涣散的眼神,担心地问。
艾雪勉强笑了笑,声音因为发烧而沙哑:“没事,有点感冒。出来买点药。”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张晓手中那个印着可爱图案的纸袋。
张晓注意到老师的视线,下意识地将纸袋往身后藏了藏,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艾雪捕捉到了,她心里微微一动。
李雯心直口快,没等张晓反应,就带着点调侃的语气说道:“艾老师,张晓正纠结呢!她想买支钢笔送给纪承楷,感谢他上次在校医室背她去医务室,选了半天都不知道哪支好。”
仿佛一道微弱的电流穿过疲惫的神经,让她混沌的脑海瞬间清晰了一瞬。
张晓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嗔怪地轻轻推了李雯一下:“雯雯!你别瞎说!”
她转向艾雪,语气有些慌乱,却又带着少女特有的、掩藏不住的悸动:
“艾老师,您别听她乱讲……我就是……就是觉得应该谢谢他。那天……多亏了他。”
艾雪看着张晓绯红的脸颊和闪烁的眼神,那里面蕴含的情愫,作为过来人,她再熟悉不过。
那是一种混合着感激、崇拜和淡淡倾慕的少女心事。
她忽然想起校医室里,纪承楷背着张晓时沉稳有力的背影,他额角的汗珠,以及后来他沉默守在一边的样子。
一股莫名的情绪,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间弥漫开来。
很轻,却足以让生病的、变得脆弱的感官清晰地捕捉到。
“嗯,纪承楷同学那天确实帮了大忙。同学之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表达谢意也很好。”她甚至撑着病体勉强自己给出建议。
“纪承楷好像平时用的笔挺简单的,选支实用些的就好。”
她的话听起来得体又自然,仿佛只是随口给出的建议。
张晓听了,眼睛微微一亮,像是得到了某种认可,用力点点头:“嗯!谢谢艾老师!”她脸上的羞涩褪去一些,换上了更坚定的表情。
李雯在一旁笑嘻嘻地补充:“我看张晓就是借口感谢,其实啊……”她话没说完,又被张晓捂住了嘴。
看着两个女孩青春活泼、充满生命力的互动。
她们的世界如此明亮、直接,喜欢和感谢都可以坦率地表达出来。而她自己……
她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压下喉咙的不适和异样,对她们说:“你们快去忙吧,我去买药了。谢谢你们关心。”
“艾老师您快去吧,好好休息!”李雯连忙说。
“老师再见,多喝水,早点好起来。”张晓也乖巧地道别。
看着两个女孩并肩离去的背影,张晓还小心地护着那个装钢笔的纸袋,艾雪站在原地多看了几眼。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病情似乎加重了。
她独自走进药店,买了退烧药和感冒冲剂。
回到清冷安静的公寓,她机械地吃了药,喝下大杯温水,然后重新躺回床上。
药效似乎并未起效,身体的热度依旧滚烫。
“表达谢意也很好……”
“选支实用些的就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她闭上眼,校医室里的画面再次浮现:少年的侧脸,递过来的温水,还有……那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近乎错觉的,唇角微凉的触感。
病中的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迷茫。
她意识有些迷糊在心里骂着自己,真是……见不得光的腌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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