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殿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也将凌澈囚禁在了一片华丽的寂静之中。

墨炎的寝殿很大，也很空。除了必要的家具和那些彰显武力与地位的陈列，几乎看不到任何属于个人情感的痕迹。没有装饰，没有喜好，甚至连一盏温暖的灯都没有，只有墙壁上镶嵌的、散发着冷光的夜明珠，将一切都蒙上一层幽寂的青辉。

门外守卫森严，凌澈尝试过靠近殿门，立刻便听到外面兵器轻碰和警惕的咳嗽声。他彻底失去了自由。

每日三餐和换洗衣物会有固定的、面无表情的侍女送来，她们低眉顺眼，动作麻利，却从不与凌澈有任何眼神交流，送完便迅速退走，仿佛他是某种可怕的瘟疫源。

凌澈大部分时间只能独自待着。他无法再“整理书卷”，只能在这空旷的殿内踱步，或者坐在窗边（那窗户开在极高的位置，且镶嵌着坚不可摧的玄铁栏），望着外面一成不变的、被山壁切割开的灰蒙蒙的天空。

系统面板上的信任度停留在了-50，不再变动。似乎那场惨烈的护卫和随之而来的疯狂占有，已经将墨炎的情绪推到了一个暂时的平衡点，或者说是……偏执的稳定期。

凌澈开始更仔细地观察这个属于墨炎的空间。他发现，那些冰冷的铠甲和兵器被擦拭得一尘不染，但边缘处有些细微的磨损痕迹，似乎经常被触摸。一张巨大的、铺着兽皮的王座摆放在殿内中央，扶手处被磨得有些光滑，那是墨炎惯常坐着发呆或处理事务的地方。

有一次，凌澈甚至在王座背后的阴影里，发现了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小小的陈旧布偶。那布偶做工粗糙，颜色褪败，甚至缺了一只胳膊，被随意地塞在缝隙里，与周围奢华冰冷的环境格格不入。

凌澈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这个杀人如麻、冷酷暴戾的魔头，内心深处，是否也封存着某个不为人知的、或许连他自己都已遗忘的脆弱角落？

夜晚，殿外的厮杀声逐渐平息，但空气中的紧绷感并未消失。偶尔会有急促的脚步声和压低的汇报声在门外响起，然后是墨炎冰冷简洁的指令。

他似乎很忙，忙于应对正道的围攻，忙于处理教中事务。但无论多晚，他最终都会回到寝殿。

他回来时，身上总是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有时还有未散尽的酒气。他很少看凌澈，通常径直走到王座坐下，或是站在那扇高高的铁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久久不动。

那时的他，褪去了白日里的暴戾和杀伐之气，高大的背影在清冷的珠光下，竟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孤独。

仿佛这偌大的魔教，这滔天的权势，这无数畏惧或臣服于他的人，都无法填补他内心某个巨大的、冰冷的空洞。

凌澈远远地看着那样的他，最初的任务心态和警惕防备，不知不觉中悄然变质。

他开始感到……心疼。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又真实无比。他心疼这个男人用暴戾和杀戮包裹自己，心疼他或许从未体会过真正的温暖与善意，心疼他即使站在权力之巅，眼神却依旧荒芜得像一片废墟。

他想起了第一个世界的墨铮。那个男人同样被命运折磨，用阴鸷和冷漠筑起高墙。而眼前的墨炎，不过是换了一种更极端、更血腥的方式，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他们……都是他。

这个认知让凌澈的心脏微微抽紧。

一晚，墨炎回来得格外晚，身上的酒气也格外重。他甚至没有走去王座，而是踉跄着直接倒在了那张宽大的床榻上，就躺在凌澈不远处。

他没有睡，只是睁着眼睛，望着殿顶繁复却冰冷的浮雕，眼神空茫。

凌澈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教主？”

墨炎没有反应，仿佛没听见。

过了很久，久到凌澈以为他睡着了，他才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近乎梦呓般的飘忽：

“……他们都怕我……很好……就该怕我……”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凌澈，将脸埋进冰冷的兽皮里，声音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只有害怕……才不会背叛……才不会……离开……”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凌澈的心底。

凌澈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那个蜷缩起来的、显得异常孤寂的背影，所有的恐惧、算计、任务……在这一刻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只剩下一种汹涌的、酸楚的心疼。

原来他所有的冷酷和暴戾，都源于最深的不安和恐惧。他用恐惧来控制一切，因为他相信，只有恐惧才是最可靠的枷锁。

【目标情绪状态异常低落。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动：怜悯，心疼。请注意保持任务距离。】系统零冰冷地提示，却无法冻结凌澈此刻心中的暖流与刺痛。

凌澈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要碰一碰那个颤抖的背影，想要告诉他，不是只有恐惧才能留住人。

但他的手指最终还是在距离墨炎衣衫几寸的地方停住了。

他不能。

至少现在不能。

他默默地收回手，拉过床榻另一角的薄被，轻轻盖在了墨炎的身上。

墨炎的身体似乎极轻微地僵了一下，却没有推开，也没有转身。

寝殿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两人几不可闻的呼吸声，在冰冷的空气中交织。

冷酷的魔头，孤独的灵魂。

凌澈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偏向了这个他本该拯救，却也令他无比心疼的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