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趁月行

昏暗逼仄的草屋里,凹凸不平的月光映在地面,那是两扇破窗户的形状。

蒙眼捂嘴的女子侧身蜷于角落,直面石壁,双腿微曲,未曾动弹半分。

顾成希借着月辉,迅速解开她的五花大绑,女孩脑门处紧接的石壁上竟微微闪着金色的光芒。

男子稍低了腰,专注打量那粼粼的痕迹,一瞬凉风扑地就撞向他耳边。

“啪——”

苏浅浅用力扇出一只耳光,虽看不见,却能听声辨位,扎扎实实地打到顾成希右颊正中间。

风驰电掣般的攻防立即上演。

外围的士兵觉察动静,促促捎着火把赶过来。

明晃晃的焰光照向屋内,顾成希本可以强势攻击的招式变作示弱退后,苏浅浅毫不手软,迈腿出拳之时,对面男子竟缓缓胀开双臂,就像要朝她拥过来。

“啪——”

又是一记耳光,重重打在顾成希右脸上。

男子没躲。

或者说,他来不及躲。顾成希压根儿没料到她会迎面攻上而非避开。

毕竟此时他左右后背都是弱点。

越国士兵眼见皇子被辱,一时竟不知该扭头还是上前。橙黄色的光就这样滞了一瞬。

苏浅浅动作极快,虽因冒险扇脸而错失了避到远处的良机,却把心中怨愤撒了个痛快。

这人趁她昏迷,竟敢冒昧靠她那么近。该打。

顾成希半边脸火辣辣的,在士兵动刀的同时终于开口,还把双手摊开举起,作无辜状:“寒云郡主,本皇子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苏浅浅脑袋发昏,体内迷药的效力还未散尽,模糊的记忆只剩下片断。

顾成希在鹿雅坊使她绊子,周衍带着银蛇赶到,然后她上马车,却没过两条街,一股浓浓的烟味袭来,再然后......

再然后就是方才了。

顾成希拿了一只火把,唤手下士兵:“都退下吧。三更半夜,该去歇着了。”

苏浅浅胡乱薅起一根沾灰的木棍,拇指大的蜘蛛受惊弹跳,也把苏浅浅瞬地吓出冷汗。

顾成希浅笑,“苏姑娘真是有趣。长了一张娴静柔美的脸,性子却刚强,动起手来毫不含糊。当本皇子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之时,却因只小小的虫子一惊一乍。”

“废话少说。”苏浅浅抻直手臂,木棍俨然有了利剑的气势,“光天化日能在银蛇手里劫人,朝廷不会不管,你为何会出现在这?这又是哪儿?!”

“寒云郡主,我叫你一声‘苏姑娘’,可不代表你就有资格这么跟本皇子讲话。”顾成希咬重“皇子”二字,轻挑眉头,“这要是传出去了,姑娘就算以、下、犯、上。”

“方才你敢对我动手动脚,那是无礼!越国使节不自重在先!”

顾成希勾唇,“是啊。”

他拍了拍衣衫上的灰,散漫地笑,“本皇子对你动手动脚了。姑娘打算如何?要不要,以身相许?”

“有病。”苏浅浅冷脸,谨慎地撤到门边,幽凉山风夹了雨露的潮润,掀起眉头的碎发。

坡陡林密,枝条在风势下“唰唰”倾斜,残叶枯泥乱了一地。

她在深山里。

越国士兵席地裹身,各在挡风干燥处抱着大刀进入梦乡。

“祁国之人,可不敢轻易来救你。”顾成希走到她身后,保持半臂的距离,“不过姑娘别误会,我不是元凶,也不打算害你。”

他把双手环在胸前,颇有兴致地欣赏着女子柔美的侧脸,苏浅浅瞪回去,木棍刚要抬起,就被顾成希知趣地拦下。

他把眼神挪向别处,“十年前,我们越国也死了不少人。抓你的,是他们的后代。”

顾成希抬头望月,“蓄谋已久,只为前日。本皇子也被算进去了。”

“前日?”

顾成希招了招手,一名士兵呈上干粮。苏浅浅左退两步:“你有什么目的?”

士兵剥开食袋,馒头还是温热的,淡淡的香味闻得苏浅浅胃疼。

她有两日没进食了。

“适才讲了,”顾成希打个哈欠,慢悠悠道:“为救你而来。”

士兵把馒头送到苏浅浅身前,还不忘取下腰间的水袋:“郡主请。”

苏浅浅不接,顾成希笑,“没毒。”

苏浅浅信不过他。

笑脸盈盈在这耗,净说些讨人厌的话,这越国十二皇子来意不明,她只想赶紧离开。

两日已过,韵和正宴结束。哥哥在哪,宫里会发生什么?若真如顾成希所讲,是越国报复者对她下手,祁皇和银蛇的态度......

双腿瞬时发软,视野逐渐模糊,苏浅浅体力不支。方才反击用力过猛,身体超负,应当是饿病了。

可这深山老林的,凭她如今的状况,想一人逃离,确实很难。

只好......

苏浅浅撑不动身,径直栽倒在地,以右手捂着胃,眼皮仿佛重得抬不起来,全身昏昏沉沉。

顾成希在一侧玩味道:“何必逞强。祁国王族若真在乎,又怎会把此事交由我越国主理。当年你爹娘只率八百人就击溃越兵四千,将能不凡。可惜,刀枪无眼。更可惜,你们苏家人竟成了祁国战败最大的靶子。如今韵和宴开了两日,王公贵族也吃喝谈乐了两日,没人关心你的死活。”

苏浅浅声弱,“你既找到我,就该送我回去。还有绑我之人,越使也得给个交代。”

“急什么。我的人差点把这山都翻遍了,累成那样还送你,我可不是如此暴戾的主子。”顾成希把水袋喂到苏浅浅嘴边,接着道,“绑你之人,昨日已经交给祁皇,不过,恨意漫天,你们祁国侍从才刚出现,那几人就咬舌自尽了。”

“苏姑娘,在偏见和恨意下长大,滋味如何?”

“......旁人爱怎么说,我又管不着。”苏浅浅半眯了眼,脸色泛白,当那水袋子凑到唇前时,她也不想动嘴。

因为有点累。

层云盖过圆月最后一阙光影,刹那间,惊雀在枝头振翅,越兵睁眼起身,迅速拔出的刀身闪亮了夜幕。

接连三支羽箭凌空冲射,以几近夺命的威力对准顾成希,男子翻身躲过两次,第三支箭正中其右臂衣袖,丝绸被割破一大道口子。

疾步如飞的黑影颤抖着落地,背后是越兵齐刷刷的大刀。

男子的心都快跳出来,胸中那又酸又痛的郁结之感在瞧见地上女孩时,不由分说地绞在一起,压得他整个胸腔都痉挛着疼。

陆予辞都不知道是怎么浑浑噩噩赴到她身边的。

风中那股熟悉的味道拂到鼻尖,苏浅浅喃喃唤了声“陆予辞”,整个人就起离地面,稳稳落入一个温暖宽硕的怀抱。

她蜷在他怀里,悬吊的右手勾住他的脖子,左手耷在他胸前,右耳贴着他的肩。陆予辞遽促的呼吸和心跳将她恍惚走神的思绪填满。

真的是他。

来得还挺及时。

她的确身子不适,演着演着就更乏倦了。

此刻他在身边,将她抱得稳稳当当,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她的心安定不少。

树枝摇晃,数十人影后一步赶到。

泥泞地上,苏大猫奋勇当先,竖起耳朵“汪汪”狂吠,陆奇和赵筱带人将越兵团团围住。

顾成希掰断那支长箭,挑衅地看向陆予辞。

男子头发微乱,眼窝深陷,面容尽显疲态,目光却是狠厉冷酷。

无声对峙片刻,顾成希淡淡勾唇,欲说点什么,陆予辞沉脸转身,阴唳的神色透着一股诡异的寒意,把前排的越兵都吓了吓。

突地一瞬,右臂剧痛传来,顾成希偏头,肌肤从中间裂开,鲜血往外渗。

竟是这样的箭法。

陆予辞旁若无人,紧紧抱着苏浅浅就走。越兵没有指示,不敢轻举妄动。

赵筱上前作揖,“十二皇子,我等奉圣上之命,协助皇子援救郡主。如今郡主救回,越使答应祁国的,还请尽快答复,以进两国和气。”

顾成希纹丝不动,只有越兵副将上前回礼。

山间骚乱一阵,随着祁国人远去,终于恢复宁静。

星沉月淡,脚步踩在碎枝条上发出“吱吱”的声音,顾成希警惕地撇过眼,草屋后走出来的却是肃净衣冠的贵人。

越兵跪地,无声拱手,一片齐整。顾成希欠身,收敛面容,“八哥。”

“找到了?”

“是。祁人已带走苏浅浅。”

顾成尹捻袖,波澜不惊的嘴角微扯,低低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让顾成希反应过来:

“......还没有。”

顾成尹将兵士屏退:“你送回来的尸体——”

“八哥,万霆已死,正是那具。我只查到这个。”

碎烂布襟上沾着斑斑血迹,刺绣缝出的图案身形蜷曲,细密的鳞纹虽被污垢黏住,却能摸出轮廓。

蟒纹。

武平王谢汀的黑蟒玄卫。

“这是万霆手中攥紧的证物。”顾成希缓声,“十二拿不准,还请皇兄指示。”

万霆绑走祁国郡主,搅乱京城。

作案者半个时辰后就向越使自首,顾成尹暂瞒,只对外讲是祁越大战之果。

毕竟选的是骁勇双将之女。

祁国人对自家败将滋怨生恨在先,这一棋落下,他们也没理由闹大。

何况,若是越人报复,哪怕祁国银蛇护卫不力,越国也难辞其咎。

这是祁国借机开价的好机会。所以祁皇才会任由越人主理此案。

小小郡主的生死不重要,只要越国吃瘪出价,对祁政就是好事。

如今蟒纹在手,具体情状不得而知,越使可以把万霆的死因推给谢汀。不论缘由如何,祁人害死两国交好的使者总得给出交代。或,如有其他线索加在一起,编造一个祁王和越将的故事,先找四皇子谢汀谈判也是一条路。

只是,谢汀也可以反咬一口,说玄卫为找郡主,情急杀人。而这杀的又确实是罪魁祸首。再者,若万霆当真死于黑蟒玄卫之手,能将蟒纹留痕,保不定是谢汀故意为之。

稍有行差踏错,就会身陷被动。

必得谨慎。

顾成尹忱思须臾,接过那张血布,“找到万霆动手的原因。蟒纹一事,我会亲自去探,你且按兵不动。”

“皇弟明白。”顾成希弯腰恭送,顾成尹拂袖远去。

夜露深重,凝于枝头,顺着叶尖滑下。月辉再次游离暗云,飘然洒落,顾成希倚身入门,弹落的人影却急忙赶至,“皇、皇子——”

顾成希看清来人的脸,眉头微皱:“发生何事?”

侍卫从怀里拿出了一只淡紫色玉簪,低头急声:“禀皇子,晚小姐不见了。”

紫瑚美玉造华簪,越皇圣赐晚公主。

二十五年前,越国皇室九公主比预计产时晚了一个时辰,越皇起名向晚,以紫瑚玉所雕华簪相赠,以示恩宠。

只可惜,因母妃触怒龙颜,顾向晚六岁之年住入冷宫,三岁胞弟顾成希被皇后收养,成为八皇子顾成尹的继弟。

五年前,九公主因言行跋扈,作为乖张,被越皇贬为庶人,从此在皇室谱族再无音讯。

紫玉在皎洁的月光下更显雅致,顾成希错愕一瞬,拔腿即跑。

阿姐。

千万别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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