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蕙兰与阚明旭离烤红薯摊子两三步的时候,阚明旭定在原地,任由阚蕙兰拉了两三次都没有拉动。
她回头问道,“怎么了?不想吃烤红薯吗?”
彼时天完全暗下来了,京城与其他的城不同,没有宵禁,夜间有不少小摊摆着,人流也不少,有和兄长一起出来的小女娘,有父母带着一连串的萝卜丁,也有三四个小女娘一起出来,只是她们身侧都有父兄陪伴。
这些人欢声笑语传过来,显得两姐弟格外的冷清。
阚蕙兰与阚明旭的神情都不太好,过了会,阚蕙兰强行扯出一个笑容,“不是冷吗?”
阚明旭脑袋压得很低,“阿姐,我说冷是阿姐冷,他们这么对待阿姐,他们欺负阿姐。”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坠,他却咬着嘴倔强地睁着眼睛不擦,身子僵在那。
阚蕙兰一怔,却又笑着说道,“旭弟真聪明。”
她的弟弟从小就机灵,也调皮,小时候她愿意宠着这个弟弟,让这个弟弟成了‘小霸王’,只是她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会这么敏锐,她不管是在里还是在外,都牢牢地坐着,不敢发出一丝颤抖,偏偏小霸王注意到了,她甚至也没想过自己居然有朝一日见到小霸王哭了。
阚蕙兰眼睛一酸,她强忍着难受与委屈,蹲下在阚明旭跟前,掏出手帕擦拭阚明旭的眼泪。
“旭弟长大了。”眼泪源源不断,怎么擦拭都都擦拭不干净,一张帕子湿透了,她抬着袖子擦拭,“不哭了好不好,今天阿姐还是要谢谢旭弟为阿姐报仇。”
以前阚明旭也有小打小闹,与隔壁人家的小孩打架,偷偷用石头打了隔壁人家的狗,拔了附近邻居家鸭子的毛,去河里摸鱼掉进河里全湿了。
那时候他都是为了一些小事情,为了自己,可如今是为了她。
“阿姐我长大了,我知道。”阚明旭拉住阚蕙兰的手,“阿姐哄骗我祖父是睡很长的觉,可我知道,死了不是睡觉,死了再也见不到了,我们再也见不到祖父了。”
阿姐哄骗他的时候,他还觉得奇怪,谁会好生地躺在盒子中被埋起来,不吃不喝的,但他没想多想,就听信了,可隔壁的小胖却扯开了事实,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
他想找阿姐问清楚,可那几天阿姐很忙,他想要跟阿姐说话,阿姐都抽不出空来。
“我是男子汉,没有保护好阿姐,让那个老头子把我们的东西都抢走了。”
那日阿姐与人吵架,他不知道是谁,后面才知道那是祖父哥哥的儿子,一个年级很大的老头子,他在与阿姐吵架。
阿姐在那个阚大爷跟前很小,可是阿姐却没有害怕,还加大了声音与人吵架,他离得近听得清晰。
“您夺走这些,让我和旭弟怎么活?”阿姐这声叱喝很大声,让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了。
“我给你银两,你一个小女娘怎么受得住这家业。”阚大爷啐了一声,“旭哥儿年纪小,也守不住,等旭哥儿长大了我再将钱财家业还给旭哥儿,要是给你,万一补贴了夫家,那我可对不起你过世的祖父,对不起祖宗。”
阿姐的脸色他看不清,但是他就是知道阿姐绝对是不高兴的。
果然如阚明旭所料,阚蕙兰用更大的声音回敬去了,“伯伯,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我是女儿家怎么了?祖父在世时从来都不会看不起我是女儿家,如今他老人家一过世,一帮人过来打着他的名声,让他的子嗣流落街头,他定然不安生。”
“话不能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做流落街头,我们给你钱了,我们不过是暂时借住,你也知道我家亲戚多,只能委屈你们两个孩子了。”阚大爷像是恩赐一般地笑着,“呐!给你们银两,你们找上好的客栈住着吧。”
阚明旭当时还在嘀咕人多到底是多少,他们家很大,院子有很多房间,哪里会不够住?隔了一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多,老的老少的少,有些人衣裳穿得干净整洁,有些邋遢不堪。
这些人都涌进了他们的院子,连阿姐和他的房间都被夺走了,那些人实在是肮脏,手东摸摸西摸摸,那手他都觉得可以炒菜了,摸在别的地方看不清,可那些人摸了阿姐的衣裳,那衣裳一片印子一片印子的,都是污渍,他看着恼火,甚至发火了,而阚大爷在那一天将他和阿姐给丢了出去。
不过彼时偷听的人哪儿知道这里面的事情。
“这是我的家,我作为主人家还需要出去住?”
阚大爷不要脸地笑了起来,“都是一家人,我也姓阚,这房子明明是祖母给父亲的,也就是你的曾外祖母,可你祖父耍无赖,让你曾祖母在临死前改变了遗嘱。”
他说起这段事情的时候眉眼满是回忆,但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状态。
他说完还恶狠狠地盯着阚蕙兰,他将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了阚蕙兰身上。
“如果我是曾祖母,我也不会将产业给您父亲,给您。”阚蕙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睨着坐着的阚家大爷,“您如此品性,哪怕是曾祖母给了您,您也会败了产业。”
阚蕙兰是未成亲的小女娘,哪怕加大了声音,都盖不住阚大爷的声音,只是她的话足够响亮,传到了阚大爷耳中,如同是惊雷,在心脏扎了个洞。
他最是听不得这些东西,当年父亲落了下风,内人瞧不起他,日日与他吵架,甚至说出回娘家的话,现在想想当初,那也是苦不堪苦,父亲和他活下去,害死了母亲,这也是他们无能的表示,但是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无能,是世道逼他们的。
现在被一个小女娘指出来,如同是割了他的颜面,让他挂不住脸。
阚大爷站起来,他的年纪是暮色,身子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渐萎缩,可阚大爷年轻的时候人高马大,如今身躯驼了,也比阚蕙兰高出一截,在加上阚大爷细长的眼睛闪烁着凶光,一眼就能看出这人是不善的。
阚大爷皱巴着脸呲着牙,“不给我?但是现在就是我的了!”像是想得到了什么,他咧嘴笑了起来,“你们要是没钱了,可以去找你那个未婚夫婿,好像是石家吧?他们总是能够养活一个小媳妇的,你马上就及笄了,也不算是童养媳,束脩没有,你可以问你那个未婚夫要啊。”
阚蕙兰被气得脸都涨红了,“我尊您是长辈,你...这真是应了祖父的话,不折不扣的废物。”
这下是真的激怒了阚大爷,阚大爷要冲去打人,却被窜出来的阚明旭给撞飞了,阚明旭拉着阚蕙兰想要往外走,但阚蕙兰去不动。
“伯伯,这东西您拿走了,但是有一天我们会拿回来。”
那日的阚明旭半懂,只知道阚大爷是坏人,要抢祖父的东西,直到自己的家被端了,他才知道这是彻头彻尾的恶人。
他的阿姐以为他没有看到前后,还安慰他是为了学业才出去的,可是他哪儿能不懂,什么亲戚会打人?什么的亲戚住别人家还会将主人家的房间给占了?
“我是男子,没有让阿姐过上好日子,还让阿姐受欺负,阿姐,我不想你嫁入石家。”阚明旭哭着拉着阚蕙兰的手,“阿姐你不喜欢石家,我知道阿姐是为了我才去石家,但是我不想要阿姐去这样的人家,他们瞧不起我们,我不想读书了。”
小小的身躯喊出来的语句却让阚蕙兰一怔,她的眼眶酸了起来,眼泪也如同雨滴往下坠,她以为旭弟不知道,没想到旭弟都看在眼中。
两姐弟抱在一起哭,好在他们站在巷子里,不然这么个动静,定然是成为他人消遣的热闹。
“阿姐我们退亲好不好?我也不想阿姐嫁到石家,我是男子,我要保护阿姐。”
这纯真的童言童语让阚蕙兰的眼泪更多了,她的弟弟好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不,这不是一夜之间长大的,是在祖父亡故的时候,是在她求人的时候,是在她受人凌辱的时候,很多很多时候,想来那都是不好的时刻。
而她也只顾着未来怎么办,根本没有关注旭弟,每次旭弟来,她就撑着笑容安慰,尽量屏蔽掉发生的事情,哪知道旭弟在暗中默默地看着她。
阚蕙兰突然想起了那些时日,旭弟的打架频率高了,当时她只当是孩子的情绪不对劲,现在回想,旭弟打的都是那些和他吵架长辈的孩子。
“好孩子,咱们可以没房子住,可以缺食少穿,但就不能缺了束脩,不能短了你的学习,你只有好好的读书,成为人上人,我们才有出头之日。”她握着阚明旭的手,“阿姐可是放下狠话要夺回祖父的东西,阿姐没办事,只能靠旭弟了。”
祖父说旭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她可不能让旭弟就葬送在老家,最后咬牙做出上京城的决定。
她料想过自己来到这边会有下脸色的事情,但是没想到石家是这么个脸色。
这一趟真的不值,钱财都在路途上用光了,祖父以前总爱说旭弟是个福娃娃,可如今旭弟的脸蛋干扁下去,完全没有往日那种圆滚滚的感觉,衣裳好几日没有换,都是干干巴巴,他们的银两在路途上用得差不多,她无奈只能锈点东西拿出去卖,这才不至于饿死。
起初她想要抄书,抄书赚钱多,她还能多抄一本给旭弟学习,可是抄书要滞留在一个地方一段时间,这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消耗不起,于是放弃了。
“阿姐去退亲吧。”阚明旭希意地看着阚蕙兰,“阿姐你退亲吧,我会好好学习,我也会抄书,祖父说我的字很好看,书肆肯定要的,我去自己赚自己的束脩,好不好阿姐?”
他说着,声音又沾染了一丝哭意。
“退亲了,我们日子过得很艰难。”阚蕙兰张张嘴,吐出了这个事实。
她现在也就只有这门道了,祖父那边的亲人都是白眼狼,而母亲也是孤女,没有母家。
她手头上有婚书,石家就算不想要娶她也不行。
阚蕙兰突然想到了另一事情,石家的态度很奇怪,好像是她碰瓷了石家,可想当年是石老爷求着他们祖父定亲的,婚书都下了,这有假的?
“我是男子汉。”
“好,男子汉不哭了。”阚蕙兰小心翼翼地擦着阚明旭的脸颊,“那以后阿姐要靠着旭弟来养活了。”
“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