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稚京轻哼:“疼点好,让你以后再不爱惜自己。”
嘴上虽依旧损着,手上动作却不由得放轻了几分。
上好了药,温稚京从裙摆上撕下布条,小心替李殷包扎好,又帮他系好衣衫。
做完这一切后,温稚从山洞走出,吹响手指上的玉哨。
长短相间的哨声穿林而过,宛若凤鸣。
李殷目光落在她右手中指的玉戒上。
察觉李殷的视线,温稚京解释道:“这是暗号,听到哨声,紫珍很快就能找到这里。”
紫珍明面上是她的贴身侍女,还是公主府三千暗卫的首领,只不过外人并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若非迫不得已,她不会动用玉哨召唤紫珍。
李殷颔首。
果然没多久,山谷中出现一道紫色身影。
紫珍提着双刃,远远看到山洞外的温稚京,顿时热泪盈眶。
“公主!”
温稚京接住扑过来的紫珍,任由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奴婢脱身之后,听那伙刺客嚷嚷着什么跳崖,可把奴婢吓坏了,奴婢去崖底的河里捞了一天一夜,也没捞着什么尸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您若有什么事,奴婢也不活了!”
温稚京哭笑不得:“是我不好,我应该早些知会你的。”
紫珍擦干眼泪,庆幸笑道:“没事就好。”
他们并未逗留太久,听紫珍说,此地离宁州城不足百里,他们来时坐的马车坏了,只好到附近镇上买了辆马车。
寒冬萧条,坑坑洼洼的道路尘土飞扬,沿路的竹叶上清晰可见一层厚厚的灰尘。
路边,破败棚子撑起一个暂时歇脚的茶棚,一小撮干瘪粗糙的茶叶,泡成一大壶暗淡浑浊的茶水。
三三两两的旅人坐在那儿,捏着破旧的碗大灌了几口。
温稚京本也有些渴,正想让紫珍停车,下去解解渴。
却见摊子上的几个人将茶水往地上一吐,拍案而起:“呸!发霉的茶叶也拿来泡水,想毒死我们?!”
摊主对此,显然见怪不怪,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要喝就喝,不喝就上别处喝。”
旁边有人拉了一把那壮汉:“罢了罢了,一口茶而已,等离开宁州,什么好茶没有?”
那人又呸了两声,骂骂咧咧说了几句晦气的话便走了。
温稚京放下帘子,心想,她倒也不是很渴了。
横竖此地离宁州不远,等到了宁州,她定要好好吃上一顿,才不枉这两日受的罪。
马车加快速度,直往宁州城而去。
只是越往宁州城去,景色便越萧条。
不仅如此,沿途还遇到许多奇奇怪怪的人。
他们成群结伴,或背着包袱,或拄着拐杖相互搀扶,每个人皆是面容枯瘦,脸色蜡黄。
那些人看到路上出现的马车,一双双浑浊的眼睛像是黏在上面似的,个个停下脚步,目光紧随。
温稚京蓦地对上一双阴翳的眸子,当即心下一颤,忙不迭收回视线,帘子也随之落下,将外界的视线尽数遮挡。
就在这时,马车骤然停住。
幸好旁边的李殷及时抓住温稚京,她才没有摔下去。
还未稳住身子,嘈杂声便传进马车里。
“吃的,给我们吃的!”
马车被晃得动荡不已,温稚京被李殷扶着稳住身子,紫珍和夏志守在外面,将那些企图爬上来的流民都踹了下去。
马车外一片哀嚎之声。
原以为那些流民见状,会收敛几分,却不想他们竟更加拼命。
李殷当机立断,拿起车内仅剩的一点干粮就丢出去。
那些流民看见车里丢出的干粮,顿时如饿狼般争相扑过去,马车终于破开一条道路。
紫珍抓紧缰绳,猛地一甩,马儿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温稚京心有余悸:“方才那些……都是难民?!”
宁州何时竟出现如此多的难民?
李殷眉心紧蹙:“许是宁州出了什么事。”
沿路上随处可见的难民,紫珍不敢迟疑停留,架着马车直奔宁州城。
到了宁州城外,高耸的城门下,几名城门兵皱着眉头,正挨个对进出宁州城的人进行排查。
看到马车驶来,为首的一个城门兵竖起眉毛,拔出长刀逼停马车,高声喝道:“什么人?”
话音刚落,又有几名城门兵拔刀上前。
紫珍面无表情举起玉牌:“瞎了你的狗眼,敢拦公主的马车!”
那城门兵看了眼玉牌,又看向掀开帘子的青年,顿时换了一张面孔,诚惶诚恐的让开一条路。
紫珍收起玉牌,正要驱车驶入。
只见下一瞬,那些徘徊蹲守在城门口的难民,看到恃势凌人的城门兵,却对马车里的人如此恭敬后,几乎同时的一蜂窝全冲了上来。
哭喊声和哀嚎声直冲云霄。
“给我们粮食!”
随之而来的,是城门兵的怒喝和驱赶。
“你们这些坐高位的人,吃着我们的血肉却安然享乐,你们良心不会痛吗?!”
“大伙儿听我说,绑了这个狗屁公主,换粮食!”
“换粮食!”
“换粮食!”
……
此话一出,群情激奋。
有些甚至往紫珍扑过去,要抢她怀中的玉牌。
紫珍被这场面吓了一大跳。
“公主!”
温稚京自幼娇生娇养的,哪见过这般场面,她亦被吓得不轻,双手紧紧抓着李殷的手臂,脸色惨白。
所幸没过多久,城内冲出一群握着长矛的士兵,动作迅速,强硬将那些难民隔开。
马车迅速驶入城内,往知州府衙而去。
宁州知州罗浩青听城门守卫汇报,早早便在门口等候。
温稚京被李殷扶着下了马车,一抬眼,便对上罗浩青那张肥头大耳的脸。
看着谄媚迎上来的罗浩青,她蓦然抬手。
“啪!”
罗浩青挨了一巴掌,脸上顿时出现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火辣辣的,他整个人懵了。
罗浩青看了眼清清冷冷的李殷,又看了眼怒气冲天的温稚京,噗通一声跪在冷冰冰的地上,惶恐道:“下官、下官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公主指示……”
温稚京沉着怒气:“宁州城这么多的流民,你是怎么处理的?”
罗浩青惶恐回道:“公主明鉴啊,宁州大旱,已是一年多没有下过一滴雨了,连河道都干了!下官……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啊!”
“是么……”
温稚京却并不领情,“那城外的难民为何都在高呼指认,为官者无视百姓疾苦,安然享乐?”
寒冬的天,罗浩青生生吓出一身冷汗,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李殷扶着温稚京,低声安抚:“外边冷,进去再说。”
温稚京这才放过罗浩青,抬脚进了府衙,末了还狠狠瞪罗浩青一眼:“你最好给本公主一个满意的解释。”
府衙内,丫鬟们大气不敢喘,奉完茶便迅速退了出去。
温稚京和李殷坐于上位。
底下,罗浩青跪在中间,额头满是大汗。
“自去年春至今,宁州未曾下过一滴雨,下官带人开凿河道,却是杯水车薪……没过多久,河道枯竭,粮食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那些年轻力壮的、有能力的,能逃的早就逃出去了,只剩下年迈的和小的走不动路,留在宁州城等死。”
温稚京默然,耳边似乎又响起那些难民的哀嚎,她凝眉道:“为何不上报朝廷?”
她远在盛京,竟一点风声也未曾收到。
罗浩青苦笑:“下官曾多次修书上报朝廷,只是……”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隐情,温稚京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些。
“为何不挖井取水?”
“挖井……公主以为下官没有想过么?挖井需耗费大量的劳力和财力。
“可如今的宁州,就算有钱,哪里还有能干活的人?”
……
从前厅出来,温稚京一直心事重重的,李殷看出她的忧虑。
“还在担心宁州城的难民?”
温稚京闷闷的应了一声。
李殷安抚道:“我已让人修书送往盛京,相信很快便会有结果了。”
温稚京埋在他怀里,鼻腔充盈着熟悉的梅香,心也逐渐安定下来。
一行人暂时在府衙住下,温稚京头疼的厉害,已经歇下了。
游廊尽头,青年迎风而立,灰白的衣袍被风卷起一道锋利的弧度。
他面容冷冽,像冬日凿出来的寒冰似的,极尽完美的侧颜逼得人不敢直视。
而方才还诚惶诚恐的宁州知州,此刻却双手交握于身前,恭敬站在他身侧,不解问:“主上真要修书给朝廷?”
青年轻笑一声,玉石相击般的嗓音随之响起。
“要。”
罗浩青顿时困惑了。
宁州本就是他们部署的一步棋。
为的是煽动民愤,引起骚乱。
若说宁州百姓无辜,当年的燕国皇孙楚殷,又何尝不无辜?
燕国被窃,小殿下带着旧部回到太子妃的故地宁州,却被宁州百姓驱逐背叛,险些落到周贼手里,侥幸逃生后又险些命丧饿狼腹中。
如今死几个宁州人,又算得了什么?
整个宁州都是他们的!
只是眼看大计将成,主上却在这时将珈洛公主带来,这……
“但不急。”
青年低低笑了一声。
“这把火,要烧得更旺一些。”
……
温稚京醒来后,已是傍晚。
许是舟车劳顿,她身上酸痛不已,便让人打来水沐浴。
白皑皑的水气透过屏风飘出来,温稚京褪下外衫,手却在触碰腰带的那一刻,蓦地僵住。
腰带上的结,并不是她惯用的打法。
温稚京才猛然想起,落崖时,她与李殷一同坠入河流的事……
那时她醒来,身上干爽,心中又万分担心李殷的伤势,所以一时没注意到什么异样。
温稚京蓦地揪住衣襟。
所以那日……是李殷给她烘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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