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晟。”叶观澜突然开口，球杆往墨绿台呢上一磕，闷响一声，“过来。”

满屋子的少爷小姐们齐刷刷停了动作，眼珠子都往杨晟那儿转。只有李砚捏着烟的手指头一哆嗦，烟灰簌簌地掉波斯地毯上。

杨晟起身故意带倒个空酒瓶，玻璃碴子碎一地，他歪着脑袋乐：“哟，叶少这是要亲自下场指点？实在受宠若惊！”

他踱到台球桌边儿，指尖划过叶观澜刚撂下的球杆，檀木杆子上那点热乎气儿烫着指腹。

叶观澜把巧粉扔他怀里：“清台。”

十五颗彩球在灯光下泛着釉色，杨晟俯身时衬衫下摆滑出半截腰线。他瞄着母球的姿态像猎豹锁定猎物，杆头却故意擦过叶观澜撑在桌沿的手背。

“打5号？”热气呵在叶观澜腕间暴起的青筋上。

“3号。”叶观澜忽地覆上他执杆的手，拇指重重碾过他虎口的薄茧，“腰再沉三度。”

西装料子蹭着响，母球划出道妖路子的弧线，3号球撞了库三回，愣是精准落袋。

满屋子叫好声炸了锅，杨晟耳朵里就剩身后人那口稳当气儿。他借着起身的劲儿往后一仰，后脑勺儿堪堪擦过叶观澜的嘴唇：“葉老師教得真係好正。”

李砚手里那根烟在烟灰缸里“啪”地断成两截，火星子溅到他泛白的手指节上。

叶观澜这举动明摆着是给圈里递话呢——杨晟，进来了，往后拿他当少爷待着。

王晅把骰盅“哐当”砸台面儿上，翡翠袖口磕得脆生生一响：“开盘！赌他俩今儿能不能把这台球案子给拆了！”

文启翰眼缝里闪过毒蛇似的冷光：“不如赌叶少那身西装，扣子还能剩几颗。”他扭脸冲杨晟，嘴角噙着淬了毒似的笑，“杨少当年在兰桂坊，解扣修罗的名号，可响着呢。”

杨晟起身抄起威士忌仰脖子就灌，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他下巴颏儿往领口里钻。

他叼住烟蒂点着，红点在烟雾里一明一灭：“文总……也想试试手气？”

说话间，眼神故意扫过李砚那僵硬的膀子，最后钉在文启翰微微抽动的嘴角上，“听说文总在新葡京……也没少宽衣解带啊。”

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烟灰簌簌落在台球绒布上。

文启翰攥着的酒瓶子直打哆嗦。李砚“腾”地要站起来，被王晅一把按回沙发，水晶杯里的冰块撞得叮当乱响。

“三局为胜，底牌二十万。”杨晟用球杆挑起一枚黑8，球体在杆头飞速旋转，“无上限。”

他又突然切换粤语，字字带钩，“點吖？文總唔敢咩？定係驚輸畀我呢個跑馬吖？”（怎么？文总不敢吗？是怕输给我这个跑马仔？）

黑8应声入袋时，那边王晅正跟服务生逗闷子：“再给冰桶里塞两瓶，要最冻手的。”

陈昊举着手机凑过来咬耳朵：“杨晟这是给观澜报仇呢，就是动静忒大了点儿。”

王晅乐得直撞他膀子：“活该文启翰那孙子嘴欠！上回没收拾够，今儿个撞枪口上了不是？要我说啊，这局就跟港式奶茶兑豆汁儿。”

“错！”杨晟用杆头挑起叶观澜喝剩的威士忌杯，“这叫鸳鸯！”琥珀色液体在半空划出弧线，最后稳稳落在球桌对角线的袋口。

文启翰第三杆捅呲了，白球“哐当”撞在库边上。

杨晟吹了个响哨，单手解开两粒衬衫扣：“文总，拉斯维加斯的冷气够劲儿啊？给您冻得手都抖了吧？”

叶观澜窝在暗红丝绒沙发里看戏，顺手往桌上甩了张卡：“五百万，买杨晟。”

王晅立马来了精神：“嚯！叶公子敞亮！哥几个赶紧的，我押三百万！”

“我跟两百万！”

“我这儿还有八十个！”

一帮人闹哄哄往桌上拍筹码，有个穿花衬衫的愣是从裤兜摸出块表拍桌上：“加块表！赢了请大伙儿工体喝大酒！”

决胜局打到黑8生死关头，杨晟突然扭头冲雅座那边儿吊嗓子：“苏小姐，麻烦您驾借支口红使使？”

满场爷们儿还没醒过闷儿来，苏晴踩着细高跟儿“咔咔”过来，从坤包里掏出支YSL小金条递过去。

在众人满头雾水中，杨晟转手就在母球上画了颗颤巍巍的爱心，那叫一个漂亮。

众人：“…………”

“叶少。”他冲始终沉默的人眨眨眼，“借点运气？”话音儿没落呢，沾着唇膏的指尖已经蹭过叶观澜的铂金领带夹。

李砚静静地坐在叶观澜身旁，脸色阴沉得仿佛乌云密布。

那黑8带着口红印儿咕噜咕噜在袋口转了三圈，才不情不愿地掉了进去。

陈昊把骰盅扣在王晅头上狂摇：“开盘！杨少要请全场吃宵夜！”

杨晟屁股一抬，蹦上球桌盘腿坐下，从西装内袋掏出盒陈皮糖：“请乜宵夜啊，请你们食叶总独家秘制。”他故意拖长音，直到叶观澜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爱心陈皮糖咯！”

文启翰把杆儿一摔就要走，被杨晟一把勾住脖子：“文总别急着走啊！”变戏法似的摸出个红包，“喏，拉斯维加斯的代金券，有效期嘛……”

他瞟了眼叶观澜和李砚，笑得那叫一个欠：“到叶总肯同我讲我爱你那日为止。”

满场哄笑里叶观澜起身抻袖扣，经过杨晟时不小心手肘顶了他后腰眼：“二十万赌注，记得打到我慈善基金账户。”

“哇，叶总食水好深！”杨晟揉着腰追出去，嗓门亮得能掀房顶，“不如我肉偿啊？八块腹肌任摸。”

夜风轻柔地拂过庭院，轻抚过每一寸土地。在月光的轻洒下，紫藤架上盘绕的枝蔓似乎披上了幽深的银色薄纱，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杨晟夹着烟踱步出来，见王晅转身进去，和他点了点头，便过去走到叶观澜的身旁。

“下次再拿我当赌注，就把你抵押给猫咖扫厕所。”

杨晟顺势靠在花架上，花瓣簌簌落在肩头：“叶生啊。”他学TVB腔，“你知唔知自己宜家似金枝欲孽里嘅尔淳？”

叶观澜顺手把他兜里露出半截的陈皮糖给顺走了，连个白眼都懒得给，扭头就走。

杨晟望着那背影突然笑出声。

房间里飘来王晅醉醺醺的歌声：“兄弟抱一下，说说心里话……”

杨晟摸出手机给阿华发语音：“阿华，让Lily帮我订间佛堂，我要请尊和合二仙。”

说完自己先乐了，烟灰抖了一身。

玻璃门里头，叶观澜听完这通混账话，嘴角抽了抽，到底把到嘴边的脏话跟糖纸一块儿攥手心里了，就是攥得有点儿狠，塑料纸“咔啦咔啦”直响。

……

杨晟踅回宴客厅时，陈昊正招呼大家入座，叶观澜端坐主位，左侧王晅捏着鎏金打火机把玩，右侧是李砚。

杨晟刚要往末座溜，屁股还没挨着凳子边儿，陈昊一把就薅住了他胳膊：“杨总坐这儿。”

袖扣上的金属棱角硌得人肉疼，还没等杨晟回神，人已经被按在了王晅旁边的黄花梨圈椅上，正对面就是文启翰那双阴鸷的眼。

俩人同时从鼻子里“嗤”了一声，跟两把利刀出鞘似的，火星子都快溅出来了。

杨晟满腹狐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叶观澜，只见他正与王晅低声细语，转瞬又望向陈昊，他正与李砚谈笑风生。

雕花转盘开始转动时，杨晟总算咂摸出今儿这顿饭的味儿不对。

等陈昊主动拿公筷给他夹了块鲍汁鹅掌时，杨晟盯着叶观澜垂眸剔鱼刺的侧脸，突然灵光一闪。

李砚那位未婚妻，可不就是陈昊的表亲？

最近献礼片三部曲已经开始围读剧本，星辰大海里有个很讨喜的女性小角色，因为年龄问题，暂时没有合适的演员，所以如今还空着。

这种题材的剧哪怕是露个脸的机会都被人挣破头，杨晟早就被各种塞人，还都不好拒绝，好在最后都被导演拒绝了，直接一句不符合角色打发走了。

导演有一票表决权，他说不符合人设，那就不是不行。

今天陈昊做这个局，就是想让杨晟给个面子，让宋见微有个试镜的机会。这话是陈昊敬了杨晟一杯酒，看他喝下去才提起的。

“星辰大海里有个小角色……”陈昊敬酒时特意压低了青瓷盏，琥珀液体在杯口危险地晃荡，“宋见微这孩子……”

杨晟当场就愣在原地，看他那表情，大概是想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喉结滚动着咽下这杯断头酒，后槽牙磨着冰镇杨梅核。

“陈少抬举了，王导的剧组……”他看见转盘对面叶观澜的银箸尖在瓷碟上划出细痕，“选角的事儿真插不上手。”

陈昊摇摇头，笑着说：“只需要给她一个试镜的机会，其余方面，看导演自己。”

杨晟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若是允许，他真想骂脏话了。这群人完全就是把他架在这里烤，尤其他还喝了陈昊敬的酒。

在座的有十个人，此刻每个人都看着他，有看戏的，也有事不关己的。

“角色满了。”叶观澜突然开口，扳指叩在转盘上。筷尖点着杨晟面前的龙井虾仁中的茶芽，“就像这道菜，”他慢条斯理夹起碧绿茶芽，“多片叶子都嫌涩。”

坐在旁边的李砚一怔，随即整个脸都涨红了。

陈昊倒是没有生气，拍了拍杨晟的肩膀便过去，李砚和他换了个位置。

杨晟盯着膝盖上洇开的汗渍，突然听见文启翰嘀咕了一句：“港佬扮什么清高。”

最后这件事情到底怎么说的，杨晟不知道，散席时陈昊凑过来赔罪，身上古龙水混着酒气：“家里老太太发话，实在对不住。”

杨晟摸着被掐青的大腿肉，恍惚觉得这场面比TVB商战剧还魔幻。这可是头一遭有这样的待遇，要不是大腿疼，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

盘山道的月亮冷得跟刀子似的，把沥青路面照得锃亮。杨晟被王晅一脚踹下车的时候，那孙子就撂下一句：“观澜在下个路口候着呢！”

说完一脚油门就蹿没影了。

尾灯那点红光在九曲十八弯的山路上闪了几下就看不见了。杨晟摸出打火机点了根烟，这才慢悠悠往前溜达。

约莫走了十来分钟，拐过俩弯儿，就瞅见三百米开外停着辆幻影Scintilla，黑得跟夜色都融一块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