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求盐那晚算起,不过是过了两天吧,这人就一家子上门了?听到声音出来的苏半夏感觉有点方。眼睛不住的往这一家子身上扫,越看越觉得这老头一家行为怪怪的。虽说有老有小,可这不是有个壮劳力在嘛,加上老头两个,生存能力比他强多了好不!这样的还用投奔别人?
对比一下他的日子,苏半夏就觉得,那些深山小说什么的,或许有些细节是胡说八道,可在这山民的描述里一家子一个山头这个特点,应该还算是靠谱的。在山里过日子,哪怕是为了打猎方便呢,哪怕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猎物争抢呢,在山多人少的情况下,独占一个山头确实更符合实际情况?特别是乱世之时,更是能顺带防备一些不必要的牵扯!更有安全感!可这一家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么急吼吼的往他这里凑?
苏半夏的疑问没问出口,就有人回答了!是的,就是那个老头!那老头果然不愧是衙门里的老油子出身,那嘴巴能说会道的,就差去当个说书的了,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就说清楚了自家的困境和来和苏半夏凑热闹的缘故。甚至还用这天下大乱这些年,自家吃过的苦头,来了个催人泪下的大场面,气氛搞得,嗯,和这天气那是相当的搭,一样凄凄惨惨戚戚的很。听得苏半夏连个张嘴都感觉自己有些残忍。
“地方不好?离着外头太远?深山里头猛兽多?哦,这到也是个问题。你们能熬到这会儿确实挺不容易的。”
老头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让苏半夏接下来还能怎么说?这山到底是没主的地,你能在这里挖窑洞,那人家怎么就不能了?又不是吃你的喝你的对吧。人家不想在深山待了,想在你这里和你一起搭个伴,将来打猎也能搭把手,从目前双方的年纪,人口这两方面对比下来看,那说一句是想就近照顾你都是可以的。所以虽然苏半夏感觉有些牙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表示了一下对老头一家的理解,然后皱着眉头询问到一些实际问题上:
“那,老丈,你们这准备怎么整?瓦窑垌还是做泥草屋子?位置可选好了?准别什么时候开始?今儿你们这……都快天黑了,可有章程?”
这可是大问题,虽然这会儿他没法子阻止这一家子的到来(人都在这里站着了,他还能咋办对吧!),可距离多远这个问题,自己还是要尽心争取一下的,别忘了他可是有大秘密的男人,很需要独立空间的。
所以啊,苏半夏这话问的,那真是实心实意,外带上暗示意味十分明显的小眼神,不住的往离着自己有些远的几处多看了几眼。
苏半夏这表情管理不怎么地,或者他也没想着管理到位,反正吧那老头眼睛一扫,就明白了苏半夏的想头,虽然心下对于被人嫌弃什么的,心里多少有些堵,可他也能理解,毕竟本就是陌生人,突然跑过来说要做邻居什么的,是个人都多少会带上点戒备,更不用说像是苏半夏这样的孩子了,十一二岁能在这山里活下来,不谨慎些都不可能。
所以啊,老头十分识趣的点了点西面,他们过来经过的一个点,半是解释半是承诺的对着苏半夏说道:
“我来时就看了,那边有一处不错,正好能开出两个窑洞,边上不远的地方有个夹缝,休整的合适了,还能搭建出个两间上下的屋子,上下也方便,离着河道也近便,挺适合我们这一家老小的。对了,离着你这里也不算远,不过是百来米上下,有个事儿,喊大声些就能听到,小郎君,你看怎么样?”
怎么样?那当然是好了,老头一说,他就已经反应过来是哪处了,那几乎就要到他狩猎区外围的位置,还卡住了西面山林野兽过来的位置,从这个地理位置上看,这一家子对他还真是没什么恶意,毕竟人家可不知道他有什么安全区、狩猎区之分的对吧,这都能算的上是为他护住了一方的安全了。还顾忌到他的不安,不选他这明显还留着不少余地的位置,他还能说不?
苏半夏也不是那种不知道好歹的混人,在感受到这份善意之后,立马也投桃报李,一个劲的点着头说到:
“那位置可以,旁的不说,边上林子里树木就很是丰富,你们建屋子砍伐树木能省不少的力气。倒是这窑垌的事儿,老丈,那边建两个会不会太挤了?稍微往我这里挪一下也不妨事的,好歹能宽松些。”
苏半夏说话其实很有技巧,看看这用词:稍稍挪一下……顾忌的没半点遮掩,还留下了替他们考量的意思,这水平,惹得那老头对着苏半夏看了好几眼,顾忌对着苏半夏有多了不少的琢磨。老狐狸嘛,总是容易想多。倒是那个青年汉子,像是没深想,听得苏半夏这么说,索性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不顾自己脸色还带着苍白,就往那边走了几步,看了好一会儿,回来接口对老头说到:
“阿耶,小郎君说的不错,过来不过十来米,就有一处不错的地方,除了这坡度不怎么的,要收拾的地方有些多,其他都挺好。”
废话,他能不知道好?他可是来了两回!老头心下忍不住想叹息,你说他这么机灵一个人,怎么就生了这么一个憨子呢?连着他话里话外想要保持点距离,相互求个安心的意思都没弄明白。让他这么一打岔,这后头的话,你让老头怎么说?
老头还有什么要说的?哎呦,那可多了去了,你看啊,他们这一下子都过来了,这晚上住哪儿?眼见着这可已经是深秋了,总不能住在露天的地上吧。说句不好听的啊,若非他看着这小郎君院子里有那么一个泥草房子,似乎能求了暂时容身,他都不敢这么直勾勾的来。
只是吧,本来这突如其来的跑人家地盘就很不像样了,还要求了人家的房子容身?一直到他们建好自己的屋子?这事儿……就是老头脸皮再厚,那也感觉有些欺负孩子。所以啊,想了又想,才将这打开邻里融洽的关键放到了这距离上。
他清楚的记得,他来求盐的时候,这小郎君出门那可是腰上别着斧头的,可见这孩子谨慎到了什么程度。
老头觉得,自己先释放一下善意,表示出只求容身,没有欺负人的意思,还能帮着镇守一方,然后再提借宿什么的,可能会容易些,可不想,他这还什么都没说呢,自家那憨憨儿子就扯了后腿,这让他还怎么开口?
老头为难的那个憋屈啊,整张脸都快皱成一团了,左思右想,觉得没了指望,索性就来了个破罐子破摔,抬眼看着苏半夏,手指往那窑洞一戳,问到:
“小郎君,我瞅着,你圈了这么一片地,莫不是还要挖窑洞?若是那样,你看我家帮着你做如何?我这上次的盐钱还没给呢,用这个工钱抵充可好?”
好,这怎么不好,他一个人挖窑洞已经吃够了辛苦,有人帮忙自然是愿意的,虽然这抵充盐钱有点让他诧异,没想到这人还这么讲究,已经用过了还知道还,可这突如其来的……苏半夏缓慢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脸疑惑的看了看老头,再看了看着一家子,
“老丈可是还有旁的要说?”
不然你这主动送人上门是为了啥?苏半夏没出口的话,用眼神表示的相当的明白,而那老头也接的十分利索,回手指了一圈自家这一窝子人,然后舔着脸问到:
“那这干活……可否容我们一家在这窑洞没置办出来之前,在你这里暂歇?放心,老头我知道好歹,我这先挖自家的那边,先挖出一个来,好歹能容下人住了,随后立马就先干你这边的,保证不会打扰太久,这可行不?”
借他地方住人?苏半夏脑袋立马清醒了,看了看他们这么五口人,再看看自家这地方,立即知道他们这是打上了自家那泥草房子的主意。哎呦,这可麻烦了,那可是他的秘密基地,乱七八糟东西出来可就全指着别人不知道里头有多少东西了,怎么能借给他们?这可怎么好?推脱不给?
苏半夏头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只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看这还有老人孩子,他怎么说的出口?想了又想,眼见着那老头都急了,终于松了口,只是给的却不是老头想的那种方案,而是指着自己住的窑洞说到:
“我这窑洞虽然浅了些,可到底更暖和些,还有灶头,正好能给孩子时不时的弄点吃的,要不让老媪和娘子孩子住窑洞里吧。对了,里头还有个孩子,还不到五岁,正好凑一起,大大小小四个,睡一个炕应该够用。至于我们三个大男人,这泥草房子里头堆得东西有些满,一时半会儿的估计清理不出来,有这功夫,估计窑洞都能挖出来了,不如住到这后头,我这边有个棚子,还算挡风挡雨,三五日的,也能凑合。”
说的棚子是哪个?自然是他一开始做的那个,因为正好能堆放柴火,所以即使有了这泥草房子,他也没拆了,还顺手在给泥草房子搭屋顶的时候,加固了一二,边角的直接拉到了周围的树上,虽然依旧不算大,可柴房嘛,这高度,这大小,容下三个人躺下是没问题的,如今倒是正好避开了这些个尴尬。
听到他这么说,人老成精的老头心里立马明白,这泥草房子里头估计放着这孩子最值钱的家当,不想让人看到。想想他装盐的纸张,只怕里头指不定还有读书人的东西,那这么说起来,不让他们这样的粗人进去还真是没错。他心里一凛,对读书人的敬畏悄悄的冒出了头,一个劲的在自己的心里叨叨:孟浪了。
随后忙不迭的拱手行礼,抢先感谢了起来,生怕自己这一时的想头,让这小郎君心下不喜。那可是读书人啊,这年头能读书识字的都是什么人?他们这样的泥腿子能和这样的人当邻居,那说一句祖上积德都是可以的,可不敢造次。
“还是小郎君想的周到,这天一日日的冷了,什么都没有赶时间弄屋子要紧,既然有地方能暂歇,那就按照小郎君说的办,对了,那草棚子可要收拾?大郎,你赶紧的跟着小郎君过去,收拾起来,小郎君还小呢,你多干点。”
这招呼的,苏半夏又是一愣,是不是有点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这就准备上手了?他感觉这行动力有点强啊。看,他这还没应声呢,那被唤做大郎的已经伸手,自己拉开了苏半夏那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栅栏们,拎着自家的东西开始往院子里走了,边走还边招呼苏半夏:
“棚子在哪儿呢?要不要搬东西?”
呵呵,这都这样了,苏半夏还能说啥?自然是只有领着人去的份,好在就在那泥草房子后头不到十米的位置,倒是也近便,而里头的柴火也用去了大半,算的上空旷,估计忙乎起来应该挺快吧,唯一的麻烦就是这棚子没门,估计要靠着这大郎自己弄了。
有了第一个人进了院子,那后头的人自然也不会还在外头,老头领着人就往里头走,这一家子也不知道是皮厚还是性子如此,反正这一进了院子,那自来熟的让苏半夏感觉自己都有点多余。
“哎呀,这真是有个孩子,才这么点,小郎君,你可真是不容易,自己才多大?还要照顾这样一个小的。可见本事不小啊!,铁娃,铁娃,赶紧过来,看看,这有个小哥哥,你们正好能作伴,多热闹。”
这是老妇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老妇人嫁了这么一个油滑的,即使脾气在怎么柔顺,到了关键时候也相当的豁得出去,见着自家儿媳妇领着孩子有些缩手缩脚,立马就抢先一步操持了起来,一边招呼着儿媳妇赶紧的帮忙将院子里,苏半夏浸在木桶里的衣裳洗了,一边撸起袖子就开始准备进窑洞收拾灶台。
等着进了屋子,看到那个趴在窗边,一直在张望着外头,一句话都没说过,一个脑袋都没探出来的孩子,又迅速的开启了孩子攻势,将自己孙子给拉了过去,让这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的熟悉,自己则开始打量起这窑洞。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窑洞怎么弄得这么浅?难道这小郎君其实对箍窑洞不顺手?哎呦,那这可就有了他们的用武之地了,这邻居关系一定能处的很不错。
“小郎君,你这窑洞弄这么浅,浪费的很,等着边上的挖好了,让老头子给你再整整,怎么的也要再进去三成才是,不然住着多憋屈。对了,这边上再挖,可是想弄出个套间来?若是那样,那这另一头是不是也想整出来?……你放心,我家老头子旁的不成,这手艺还是可以的,早年没去当牢头的时候,就在一个箍窑匠的手下当学徒,很有些本事,他也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好窑洞,必定能给你收拾的妥妥当当的。”
老妇人手上利索,脚上利索,嘴上更利索,连着后续工程都一并的给安排了出来,头头是道的。听得苏半夏都没顾上那边草棚子那两父子怎么收拾的,就在这老妇人身边,听了一连串的建房设计,满脑袋都是庆幸。哎呦娘啊,总算是有个明白人了,他可算是不用担心这窑洞住着住着,被压死了。
等着他好容易从这一连串的计划里走出来,一回头,好家伙,这成年男子的战斗力果然和他不是一个级别啊,这才几下的功夫,那草棚子不但是柴火都被移了出来,连着门都已经扎上了,顺带的,那新的柴火堆上,都已经有了遮雨的草帘子。娘啊,这都什么速度,按照他们这行动力,以往他那干的是人干的活?和蜗牛都能比个高低了啊!
再回头,咦,啥时候,那衣裳也洗好了?喝,这灶台都点上了?那锅里煮的是啥?肉汤?他没拿出肉来吧,那这是这一家子带来的?
苏半夏看着这锅里的肉食,心里又是一松,这一家子没有白吃白喝的意思,看样子,这邻居他能放心了,不是极品,也不是爱占便宜的,那如今这样……也能接受了。毕竟是暂时的嘛,人谁没个三灾六难的呢对吧。
当然,让苏半夏放心的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家子再怎么利索,从苏半夏表示出不让他们借宿泥草房子之后,从这老头开始,这一家子五口人,对着那屋子是一眼都不看,更不用说询问打量了,这一点做得十分的明显。这说明啥?人家态度摆的很明白,你忌讳的人家知道,也识趣的很啊。
“来,汤里放上这个,这是咸菜,又能当盐用,又能多吃几口。”
既然人家识趣,苏半夏也不是那小气的人,立马从泥草屋子取出了一株的腌菜,递到了老妇人手上,让她往汤里加。别看这只是咸菜啊,这真不是苏半夏小气,就这老头来求盐就知道,这一家子,只怕对于盐的需求绝对不低,想想那些个醋布……
“咸菜?好,好,有了这个,这肉汤就有味了,身子也能有力气了,这好……”
只是一株腌菜,却引出了老妇人浑浊的泪水,听到消息转过头来的妇人也是一脸的惊喜,这样的场景让苏半夏心里酸酸的。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里是长安咸阳,是历代京畿之地,是这个时代的中心,可这里的百姓一样苦不堪言,每一次朝代兴替,埋下去多少白骨,熬枯了多少生命。
这一瞬间,苏半夏原本因为这一家子到来而兴起的几许不满,慢慢的散去,随之而来却是感同身受的悲鸣和豪情。
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苦的时代!他来到了这里,他将看着他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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