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遇见顾稚，是在高一的秋天。

那时文理分班刚刚结束，周遭放眼看去都是陌生的面孔。

但说实话，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在我眼里看来都一个样。

我没吭声，转头望向窗外迷蒙的远山。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对山有一种莫名的情结。在我过往十几年的人生里，我曾无数次地在周遭嘈杂的人声里沉默，然后望向山的方向。

顾稚这时就站在窗边，穿着与天气不相符合的薄外套，拉链拉到锁骨处，上端露出一截内搭t恤的白色领边，扎着高马尾，刘海软软地趴在脑门上。好似察觉到我在看她，弯起眼朝我笑了笑。

说实话，当时我也没想别的，只是死死地盯住她两颊小小的梨涡。

说巧也巧，顾稚被分到了我前座，她便笑着朝我打招呼。一开口带着少年特有的肆意，很常规的自我介绍。

她说：“我叫顾稚，回顾的顾，稚气的稚。”

只是我没想到，这十二个字就像第一块多米诺骨牌，之后的一切都像是它的连锁反应，一切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我和顾稚的人生轨迹也自此交错在了一起。

剪不断，理还乱。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而现在我正裹着厚厚的外套盯着草稿纸发呆。

讲台上物理老师喋喋不休着我听不懂的词汇，窗户上节课被班主任以通风为由大敞着，教室里气温很低，呼气便在眼镜片上留下一层薄薄的水雾，于是我的视线便笼罩在一片迷蒙之中。

待我拭干眼镜，黑板上已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更糟糕的是，我的笔不知道什么时候没墨了。

认命地放下笔，抬头发现顾稚在打瞌睡。

我有些发笑，伸长脖子往顾稚书上瞟。顾稚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执笔，睡得迷迷糊糊，黑笔在书上划出一道清晰的墨线，随后停滞在某一点，晕染开一片浓重的墨渍。

铃声响起的时候物理老师立马住了嘴，潇洒地拿起书，潇洒地布置好作业，潇洒地转身，然后潇洒地带到了一盒粉笔。

我很清楚地感受到了教室里的死寂。

直至他俯身捡起粉笔盒，整根的粉笔已没有什么幸存者，留满地的粉笔残渣是一切发生过的证据。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烟丝般斜斜地飘着，山顶便蒸腾起了乳白色的大雾。我习惯性地朝着山愣了会儿神，便取下眼镜拍醒了顾稚让她陪我去食堂。

很奇怪，我并不是什么自来熟的人，可以说我所有交友全是处于被动地位。

但顾稚出现了，好像推翻了十几年来我对自己的所有认知。

她就是我所有的例外。

顾稚醒来时肉眼可见地懵，而后好像已经条件反射地弯起了眼，和我一起穿过汹涌的人流，在烟雨中戴上兜帽狂奔，脚下是坑坑洼洼的路面和大片的积水，跑过时溅起一波不高的水花。

就这副普通的画面，往后的几十年我都不曾忘记。而我在回忆之时，脑海里最清晰的却是她的笑。

顾稚的笑是很能感染人的笑法，狭长的双眼眯缝起来，弧度让我想起夏季的新月；嘴角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还有些婴儿肥的两颊微微鼓起，露出两枚小小的梨涡。

吃饭的时候顾稚在发愣，我提醒她后她撇撇嘴，埋头扒饭后嘴角粘上了一颗饭粒。我下意识伸手，却还是半路回手指向了自己的嘴角。

“干嘛？索吻啊？”顾稚的一句话打得我措手不及。

我佯装嫌弃：“滚滚滚。”

顾稚撇撇嘴，没有再说话，于是我才适时开口：“好了，你嘴角有颗饭，准备打包带回去？”

顾稚这才拿纸擦去饭粒，低声威胁我：“你刚什么都没看到。”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

吃完饭后顾稚又回到教室睡觉，我不禁有些感叹她如此好的睡眠质量。

勉强接受了顾稚一天二十四小时基本上都在睡觉的设定，我拉开她右边的座位坐下，眼神再次飘到了窗外雾气迷蒙的远山。

我好像特别喜欢这种看不清摸不透的感觉，就像顾稚。表面上看似人畜无害，却总能在不经意暴露出不一样的惊喜。

顾稚她本身就是一团迷雾。

我这么想着，然后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我刚才想法中的主角。

顾稚睡得很不安稳，头在一个方向待不过半分钟就又换了方向，刘海被她频繁的转头弄得有些杂乱，甚至有一两根直接立了起来，随着她轻浅的呼吸微微摇晃着。脸被胳膊枕出了一小团软肉，看着挺软。

于是我自认识顾稚后第129次想揉她脸的想法再次冒了出来。

最后还是只暗叹了口气。

来日方长。

顾稚好像格外不习惯太过亲密的身体接触，毕竟我之前提出想揉她脸的要求都被她给怼了回去。

她说，你趁早放弃，想揉东西自己去校门口买俩解压包子揉去，想揉多久揉多久，别他妈想对我图谋不轨。

我说，姐姐你别那么凶嘛。

她反手往我肩上一拍：“别乱喊，我没你大。”

然后我就顺理成章地想歪了。

不过后来我忽地意识过来，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顾稚怎么知道我年龄的，我记得我没说过吧，这时候谁大这个问题还重要吗？

直至我向她提出疑问，她才白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看傻子的眼神：“考试名单上你学号就明晃晃在墙上挂着，我想不知道都难。”

所以，顾稚你偷偷关注我瞒不住了吧！

然后顾稚丢给我个棒棒糖，顺手在我额头上重重一弹：“闭嘴。是不是傻。”

回忆了不知道多久，身旁顾稚忽地发出一阵闷闷哼哼的“嗯”声 ，有点儿睡醒的趋向。

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刹时把脑袋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待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做贼被发现一样的反应，不出意料地又在心里暗暗骂自己一句。

余光里顾稚坐了起来，我便又默默转过头看着她。她先盯着桌子发了会儿怔，而后抬手在脸上搓，狭长的眼睛被搓成了一条缝。

雨好像停了。

第一次写文，多多包涵〔抱拳.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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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叶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