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会办公室的挂钟指向七点十五分,比标准时间快了三分半──这是蓝雅宁上周亲自校准的。她将新印制的值班表在公告板上钉好,后退半步确认是否完全水平。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一道道囚禁光线的栅栏。
“早啊会长~”
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的声音让蓝雅宁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薛晓阳斜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半罐冰可乐。她的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印着骷髅头的黑色T恤。
“校内禁止饮用碳酸饮料。”蓝雅宁头也不抬地说,“另外,你的胸卡呢?”
薛晓阳用两根手指从裤兜里夹出皱巴巴的胸卡,上面的照片被人添上了魔鬼角和獠牙。她大摇大摆地走到会议桌前,塑料椅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根据学生会章程第七条,”蓝雅宁的声音像被拉紧的琴弦,“新成员需在三天内提交个人资料表。”她推过一张表格,边角精准地对准桌沿。
薛晓阳接过表格,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支金色马克笔。蓝雅宁看着她龙飞凤舞地填写起来。
“姓名薛晓阳,性别你看不出来吗?”转学生边写边念,声音拖得老长,“特长...让我想想...”
蓝雅宁的余光瞥见表格背面──薛晓阳竟然在“自我评价”栏画了幅简笔自画像,夸张的耳钉占据半张脸。更过分的是,她把自己的学生会职务改成了“纪律破坏部部长”。
“请用黑色签字笔在指定位置填写。”蓝雅宁递过一支崭新的钢笔,“原表作废,重新填。”
薛晓阳接过钢笔,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她拧开笔管,蓝雅宁还来不及阻止,一滴墨水就坠落在表格上,在“是否受过处分”一栏晕开成黑色的太阳。
“哎呀,手滑。”
蓝雅宁的指节发白。此刻她真想压住这个转学生乱晃的腿。
“重新填。”她撕下第二张表格,这次铺了张垫板,“再出错就抄二十遍校规。”
薛晓阳吹了个口哨,这次倒是规规矩矩地写起来。蓝雅宁惊讶地发现她的字迹意外地工整,笔画间带着某种锐利的棱角。
午休铃声响起时,蓝雅宁正在整理上周的违纪记录。薛晓阳早就不知溜去了哪里,只在桌上留下喝空的可乐罐和一张涂鸦──学生会的门牌被改成了"监狱长办公室"。
“会长...”纪检部的小林欲言又止,“真的要让她参与下午的仪容检查吗?”
蓝雅宁捏了捏眉心。她当然记得去年有个纪检委员收受贿赂被停职的事,但校长明确要求“让转学生参与实际工作”。
“我亲自带队。”她合上记录本,突然发现薛晓阳的表格背面用铅笔写着小字:
“09:27时你的发卡歪了”
蓝雅宁猛地摸向发间,珍珠发卡确实有些松动。她对着窗玻璃调整时,看见自己眉头紧锁的倒影。这个转学生怎么能在捣乱的同时,注意到这种细节?
透过窗户,她看见薛晓阳正用薯条拼着什么图案。阳光穿过她指间,在墙上投下飞鸟形状的光斑。
下午两点十分,检查小组在走廊列队。蓝雅宁特意提前五分钟集合,薛晓阳却踩着点晃过来,脖子上挂着自制的“纪律检查”工作证──她把证件照替换成了《这个杀手不太冷》的剧照。
“先查高二三班。”蓝雅宁翻开记录本,“重点关注刘海过眉和改裤脚的情况。”
薛晓阳突然举手:“报告会长,我申请检查美术社。”
“为什么?”
“因为...”她凑近蓝雅宁耳边,温热的气息带着薄荷糖的味道,“美术社长昨天在男厕抽烟,我闻到味儿了。”
蓝雅宁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储物柜。她没料到薛晓阳会举报别人。
“兵分两路,小林带A组查高二,我...我和薛晓阳去美术社。”
穿过中庭时,薛晓阳突然蹲下身。蓝雅宁以为她又耍什么花招,却看见她正用纸巾擦拭流浪猫前爪上的污泥。
“它被篮球场的泥坑困住了。”薛晓阳头也不抬地说,手法娴熟得像经常做这种事。
蓝雅宁怔在原地。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在转学生蓝色短发上跳跃,那一瞬间她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热心学生,而非问题少女。
美术教室的门虚掩着,隐约传出摇滚乐声。蓝雅宁刚要敲门,薛晓阳已经直接推门而入。
“突击检查~”她拖长声调。
教室里一片狼藉。画架东倒西歪,颜料管像被踩过的牙膏似的瘫在调色板上。最触目惊心的是墙面──原本米白的墙体被涂满了抽象图案,像某种愤怒的宣泄。
美术社长从角落站起来,手指还夹着半截香烟。蓝雅宁注意到他的校服裤改成了阔腿款,裤脚拖在地上沾满颜料。
“校规第三章第九条,”她机械地背诵,“禁止破坏公共财物...”
“这不是破坏。”薛晓阳突然打断她,声音出奇地严肃,“是未完成的作品。”
她走向那面墙,手指轻抚过凹凸不平的颜料层。蓝雅宁这才发现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其实构成了一张人脸──眼睛部分还空着,像在等待最后的点睛之笔。
“抑郁症。”美术社长突然说,烟灰簌簌落下,“我妹妹住院时画的。”
空气突然凝固。蓝雅宁的钢笔悬在记录本上,墨水在“违纪行为”一栏晕开成小小的蓝黑色湖泊。
回学生会的路上,两人罕见地沉默着。蓝雅宁的记录本上只简单写了"督促整改",连扣分栏都空着。她偷瞄薛晓阳的侧脸,发现转学生耳后的发根处沾了一点红色颜料。
“你早就知道?”蓝雅宁终于开口了。
薛晓阳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上周五路过时看到的。那家伙对着墙哭得像条被抛弃的狗。”
蓝雅宁突然意识到,薛晓阳举报抽烟是假,带她去看那面墙才是真。这个认知让她胸口发闷,像是有人往她严谨的世界观里塞了团乱麻。
“按规定应该上报德育处...”
“然后呢?记过?通报批评?”薛晓阳冷笑,“你们优等生解决问题的方式就是贴标签?”
蓝雅宁握紧记录本。她想起父亲书柜里那些装帧精美的法律典籍,每一条款都闪烁着冰冷的理性光芒。但此刻,那些金科玉律突然变得模糊不清。
“给我三天。”薛晓阳突然说,“我能让那面墙变成学校的新景点。”
蓝雅宁本该拒绝的。但当她看向薛晓阳的眼睛──那里面燃烧着她不能理解的热情,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放学后的学生会办公室,蓝雅宁独自整理着文件。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道孤独的栅栏。桌上放着薛晓阳落下的笔记本,扉页用荧光笔涂着"DO NOT PANIC"(不要惊慌)──这是《银河系漫游指南》的台词。
她不该翻看的。但当她发现本子里夹着张褪色的照片时,道德准则短暂地失效了。照片上是年幼的薛晓阳,站在摩托车旁笑得灿烂,身后女人的手搭在她肩上,但脸部被撕掉了。
“偷看别人**要扣多少分啊会长?”
蓝雅宁吓得差点摔了相片。薛晓阳靠在门框上,手里提着两罐喷漆,工装裤上沾满各色颜料。
“我...”
“算了,扯平。”薛晓阳大步走来,抓过笔记本塞进背包。
她身上混合着松节油和汗水的气息,蓝雅宁不自觉地屏住呼吸。转学生突然凑近,从她衣领上拈下一片羽毛──大概是下午路过鸽群时沾上的。
“明天见,监狱长。”她挥挥手离开,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回响。
蓝雅宁呆立良久,才意识到自己忘了问那面墙的事。她打开窗,让傍晚的风吹散办公室里残留的颜料味。远处,夕阳将云层染成绚丽的橘红色。
她摸出手机,犹豫再三,还是在日程表上添加了一条:
“明天16:30,检查美术教室墙面改造进度。”
想了想,又补充:
“带一瓶矿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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