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荆难受的时候很难正常交流。大约是因为他花了太多心思来应付疼痛,所以对于其他此时现在当下发生的事情丧失了基本的感知力。
而梁景珉恰巧是没什么耐心的人。面对着程荆的沉默,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怒火中烧。
看着躺在病床上吊水的程荆,看着他瘦削的脸颊和显而易见的青色血管,他强忍住情绪,说:“和我回去。”
只这一句话,方才还浑身发冷的程荆便炸出一背的汗。
他条件反应似的回想起湖畔别墅昏暗的房间,情|欲与潮湿滚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
“我不去……”他低声说,手在被子下攥住了床单,眼睫剧烈抖动有如狂风席卷。
他的瞳孔颜色很浅,很多时候让人看不清楚他的情绪,然而在这句话话音落下后,恐惧却几乎从眼睛里溢出来。
梁景珉微微低了身,用尽了浑身所有的耐心,温和地说:“你一个人,不会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
话音落下室内有点安静,挂钟秒针滴滴答答往前走。
“所以这是原因?”程荆出言的瞬间抬头看他,用的还是那套梁景珉最讨厌的眼神。
明明很平和,却莫名让人觉得在挑衅。
“这是原因之一,”梁景珉的声音重了三分,“另一个原因是你没有选择。”
见程荆没什么反应,他继续缓缓陈述着:“你淋雨昏倒后我就电话联系了你的父母,我和他们说你没事,只是着凉,但我当然也可以现在和他们通个电话,好好聊聊你的近况。”
梁景珉把“好好聊聊”四个字说得很慢。
他已经很久没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了,程荆想着,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要生气。
他脸紧绷着,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梁景珉拿捏着程荆的软肋——他绝不会愿意让父母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梁景珉笑了,在床边的椅子上松弛地坐下来,往后靠在椅背上说:“宝贝,我最爱看你生气的表情。”
他很懂得软硬兼施:“脾气也该闹够了,病养好了我们就回去,月底股东会,我们去博览园吃好吃的。”
梁景珉这么说其实是在求和,外人恐怕几年也难见梁景珉这样放下身段一回,程荆却全然没在意,只答非所问道:“你自作主张带我来医院,帮我请假了么?”
梁景珉轻轻抬了抬眉毛:“我帮你辞职了。”
“辞职?”程荆一瞬间像是被逗笑了,下一秒却是气得手上颤抖:“为什么?梁景珉,你凭什么?”
这很像是梁景珉能做出的事情,既然不是第一次,自然也不会让程荆过分惊讶,然而他还是没能压住情绪。
这句没说完的控诉被梁景珉打断,他站起身来,一只手托住了程荆的右半张脸,将他紧紧抵在病床靠背上:“凭你是我太太,这还不够么?”
程荆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梁景珉为什么要来。
最开始他用尽手段逼他嫁给他,程荆理解他留自己在身边方便他长长久久地折磨自己。
但现在他却很不明白,分明自己干干净净走掉对两人都是最好的选择,他却偏偏要跑这么远来毁掉自己贫瘠的生活。
不爱他也就罢了,却要侮辱折磨他,他已经很惨了,却偏要让他更加难堪。
程荆闭着眼睛冷笑:“我算是哪门子的太太?你不是正要有新太太了么?”
梁景珉神色略微变了,问:“你从哪里听说的?”
“消息都铺天盖地了,偏我不能知道?”
梁景珉的表情很坚持。
“梁昱霖告诉我的,”程荆很无所谓地回答,“讲真的我对你们兄弟俩的把戏一点都不感兴趣,当初你非要和我结婚不就是因为他么?这么多年你也早该腻了吧?”
他轻轻凑近了梁景珉的耳侧,嘲讽地接着问:“还是说,你真喜欢玩男人啊?”
梁景珉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却隐隐显得有点兴奋,仿佛终于能从程荆面颊上看到一点像活人的情绪令他无比有成就感似的。
他低头斟酌了一下字句,挑衅似的开口:“是啊,程荆,这事情你不是早知道?”
他的吐息好像近了一点,程荆开始觉得有些缺氧,耳侧的话变得有些冷酷:“再说了,最开始喜欢我的不是你么?我记得我求婚的时候你看起来很高兴。”
程荆不说话了,室内还笑得出来的只剩下梁景珉一个。他乘胜追击着:“另外,我没时间回答你的所有疯话,”话音落下,他慢腾腾打开手机当着程荆的面在键盘开始拨号。
这是程荆烂熟于心的号码,在他年幼时母亲强迫他一个不落死死背在脑袋里以防走丢的号码,现在梁景珉居然也可以背下来,气宇轩昂地拿出来威胁程荆。
他点数字的速度很慢,留给程荆充足的思考时间,每个冰冷的“滴”声都是一次凌迟。
程荆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梁景珉盯着程荆的眼睛,号码输入完了,程荆还是没有说话。
后来程荆思考着梁景珉能成功的原因,或许和他的性格也是分不开的。这是他从他那个扭曲有毒的家庭长大所汲取的生存本能——他总有能沉住气的底气,敢于较劲到最后一刻。
在他的手触碰到屏幕的前一秒,程荆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赢了,我和你回去。”程荆说,接着把头掉转过去,一个眼神也不愿意分给他了。
梁景珉眼睛里冒出一点得意的光,去托程荆的侧脸,也不管过分的究竟是谁,只说道:“好了宝贝,别生气了,你真是这辈子发不完的脾气。”
梁景珉太了解程荆,太了解他的软肋是什么、他惧怕什么,以及他的行为模式。例如当程荆第一次出口试探时倘若他没有顺着话头给出答案,他就一定不会追问。他们都是太聪明冷静的人,一个眼神就可以省出许多情侣撕心裂肺三天三夜才能吵完的时间。
梁景珉不会去想自己这些伎俩还能用多少年,只要程荆不变,他就可以永远恶劣。
程荆的嗓子本来就难受,方才说了太多话,情绪又激动,这下忽然按着胃干呕起来。
他看起来简直难受极了,耳侧的血管清晰分明,脸上涌出一层痛苦的血色,像一朵皱缩的玫瑰花,迫切想将喉咙里的刺全吐出来。
梁景珉最初有点慌张地要按铃呼叫医生,但程荆往身后摆了摆手,很快缓了过来。
见他没事,梁景珉又出言刻薄:“和我说话就这么令人作呕?”
程荆难受得说不出话,低着头呼吸,过了很久才哑着嗓子回答:“是有一点。”
……
大概是因为向程荆表述出要带他回湖畔别墅时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又或许是单纯因为更近,梁景珉没有解释,直接带他回了西京市中心的顶层公寓。
这里程荆也来过几次,从前梁景珉一直独居在此,其实一个人住平层远比别墅方便,那时候湖畔别墅还只是夏天度假的临时居所,现在反倒常住了。
管家回了别墅,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们两人。
程荆嗓子好了些,咳嗽却重了,梁景珉给他冲了药又送进被窝,自己去浴室洗澡。
程荆光着脚踩在地面上,没有什么灰,想必梁景珉一早决定要来,吩咐人打扫过了。两人一直在一起,他竟然也没有察觉。
湖畔别墅太僻静,一开始他很喜欢,但久而久之就显得太孤独。这里却正好,从卧室的落地窗向外望,正好可以俯瞰首都市中心繁华的夜景。
他莫名觉得有点熟悉,这时候才想起来原先的单位就在隔壁大楼,看的是同一片景色,难怪熟悉。
这里无论是地段还是条件都无可指摘,日出、日落景色都好看,上班只要几步路,难为梁景珉竟肯搬出去,选择住在通勤一个半小时的湖畔别墅。
程荆听着远处哗哗水声,觉得前几天的几场出逃仿佛一场梦,地段决定记忆,一旦回到西京,月城的人生就好像上辈子一样。
可惜他还没和班上的同学告别,还没能讲完已经备好的课,拟化学题的时候他能感觉到一种沉静,这是似乎只有学生时代才能拥有的感受,浮华的西京没有那样的气氛。
他靠在床上思索着现状,不知道这次梁景珉打算怎么办。最初他看起来动了大气,回了公寓后又显得很平和,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程荆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只把思绪放在当下。梁景珉洗澡不会太久,现在想必接近尾声,程荆知道今天恐怕没机会了,一切还得从长远来看。
他小心翼翼地开始翻箱倒柜,很轻易地从床头柜翻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梁景珉这种精英竟然也会抽烟,且某些时候抽得很凶,他刚发现的时候很讶异。
程荆点燃了烟,灰色烟雾袅袅升起,他是不抽烟的。
烟头微弱的火光倒映在程荆的眼底,他的眼神很平静,像是捕食者在夜色中静候猎物的平静眼神。
一支烟即将燃尽的时候梁景珉走了进来,坐在他身边,问:“你怎么学会抽烟了?”
程荆回答:“没有,点着玩。看你抽过,想知道是什么感觉。”
梁景珉的手放在了程荆的肩膀上轻轻摩挲,声音有点飘渺,问:“什么感觉?”
程荆的唇角抬出个看不出来的弧度,话说出口却很平淡:“呛,而且对身体不好,你以后别抽了。”
“那你还不赶紧熄了?”梁景珉的语气带了点命令的口吻。
程荆没什么反应,下一秒伸手将烟按灭在梁景珉大腿上。
浴巾被烧出一个洞,火光触及皮肉,程荆闻到烧焦的味道在卧室里弥漫开,和这里一尘不染的精致气息格格不入。
程荆轻轻偏头,窗外明灭夜色衬出他清晰眉目,梁景珉没出声喊痛,反倒凑过来和他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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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接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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