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似乎总是变得越来越糟。
妈妈去世的时候,何子望几乎把眼泪流干,看上去不会有比这更让她难受的事情发生了。
好吧,然后她就和抠逼强绑定在了一起,整个高中生活变得像是一场灾难。
她在某些时刻希望不以为意地传播谣言来取笑她的同学们能全部去死。
我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满不在乎地伤害过别人的家伙不会遭到报应,他们总是过得很好。
他们会自然而然地长大,有自己的事业,遇上自己的挚爱,每一天都没来由地幸福,逐渐变得成熟而圆满。
甚至在某些时候,他们偶尔会想到被自己伤害过的人,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幼稚,为了被自己伤害过的人感到抱歉。
但他们当然永远不可能真的抱歉。
只有被伤害过的人还困在创伤里,还会因为生活里的一点小事而应激,在无数个夜晚抱着自己掉眼泪无法入睡,无法挣脱困住自己的一团乱麻。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发展才对。
可最糟糕的事就这样发生在了何子望的身上。
她偶尔的念头被怪物读取到变成了现实。
现在,她是杀掉了全班同学的杀人犯了。
“这不公平!”她失控地尖叫着。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这不公平!”
“我本来不可能做到的!”她绝望地为自己辩解。但很快意识到不可逃脱的刑罚必将降临到她的身上。
“凭什么!”
“……我凭什么要给那些人渣偿命啊!”
何子望感到自己可以预见的死太不值了,比羽毛还要轻。
莫名其妙的,因为什么怪物的偏爱。取笑她的同学们被她杀死了。
她也要因为这件事死去了。
从来没发生过什么好事,还没有任何让她留恋的东西。
但她就要为一群人渣偿命而死了。
这个可悲的事实让她从灵魂深处溢出又黑又苦的东西。
她无法克制地呕吐出来。
呕吐物的酸味让钟云燕不适地睁开眼。
何子望的哀嚎戛然而止,她震惊地看着这个刚刚被她扭断脖子的孩子,怀疑地狱的恶鬼比法律的惩罚先来制裁她。
钟云燕意识到她在想什么,虽然现在这种情况,还是几乎笑出来:
“别害怕,我刚刚没有被杀。我的生命和我的妹妹联系在一起,如果不和她一起死去,我是无法先下地狱的。”
话虽如此,脖子处传来的强烈疼痛感还是让她不能动弹。
斟酌了一下现在的处境,钟云燕试着先安抚处于失控状态的何子望,毕竟整个教学小区应该没有其他活人了。
她也看到了榜单上的点数,可以推断何子望杀光了她的同学,而黑色怪物把其他人的头爆开了。她现在没有这个孩子的帮助哪里也去不了:
“不要这么,害怕,孩子。我们可以为你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怪物所引发的意外,你只是紧急避险,不是吗?先不要这么悲观。”
何子望茫然地伸展由下半身完全变异而成的黑色骨链:“……怪物?可我现在已经是了。对吗?”
钟云燕终于为自己刚才逼迫她看清事实的话感到后悔——如果刚刚就放任这个孩子处在迷迷糊糊不知所措的状态,她说不定还能直接哄骗她为自己做什么事。
但她实在对哄孩子非常厌倦了。
她不得不哄着心智衰退的妹妹往前走,哄了二十多年,间或夹杂一些恐吓、故意含糊,或许还有一点现在流行的那个什么PUA话术吧。
可实话实说她们都并没有什么长进,而且这种日子一眼望不到头。
被磨灭的耐心让她偶尔会卸下温柔可靠的面具,对着别人的孩子露出残忍的一面。
比如逼迫何子望承认刚刚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同学,而且她已经变成了怪物。
但她现在要因为刚才的口不择言倒霉了。
钟云燕还是不能动弹,她观察着沮丧至极呆在原地不动的何子望,盘算着到底要怎么开口,才能让这个小孩觉得帮助她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
不管用什么手段,她必须尽快找到并且控制住她刚刚逃跑的妹妹。不然再过一会儿,她的妹妹可能会把这个学校所有人都炸上天。
卖惨的同时画饼通常很有用。
“额,非要说的话,我也早就是个怪物了,在和你差不多的年纪。你应该看得出来我的身心年龄并不相符对吗?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一个清醒的胚胎。”
“像个老年人一样每天只想抱怨,但身体还没有一个鸡蛋大。”
钟云燕有想刻意卖惨,但说出口的时候发现只要把她们必须面对的未来讲出来就够了。
十年前她考虑过要不要给妹妹做绝育手术,因为那时妹妹的心智已经退化成了一个容易被煽动的青少年,但身体还处在会被许多路边野狗觊觎的阶段。
她万分害怕妹妹会被某个不怀好意的老东西骗走,而她的心智根本不足以应付那一切。
万幸的是她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妹妹平安地长成了中年人,摆脱了性魅力带来的约束(虽然是男性强加给她们的,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男人,钟云燕根本不在乎妹妹是不是在心理幼稚的同时正年轻漂亮),获得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权利。
“但我的妹妹,想想看吧,在她长成老年人的时候,心思会退化得还不如一个婴儿,只剩下微弱的本能,可能比老年痴呆还不如。而那时我被困在一个胚胎里,什么都想得到,但什么都做不了。”
钟云燕对何子望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她知道这能让她获得同情:
“相比我们的问题,我想你的问题要容易解决得多。我认为我们的同事能让你恢复原样的。她会说,你只是比别人多了几只,脚而已,那很容易解决。”
但何子望恹恹的,反问她:“那又怎么样呢?”
“……什么?”
“我杀害了几十个人的事实也会恢复原状吗?你的同事们,能让他们被我砍掉的脑袋回到他们的脖子上吗?”
何子望把还算正常的上半身埋进黑色的骨链当中,在躁狂发作之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随便怎么样吧,我会死的,我本来也不想活了。”
说起来她本来已经觉得活着非常恶心。
只是坚持认为错不在己,所以逼迫自己放弃去死的想法。
既然事已至此,还不如去地狱里和死者一同狂笑。
钟云燕感到不耐烦了,她的温柔经年累月地被摩擦已经非常浅薄。或许话说得重一些能让这个小鬼明白她的意思:
“你以为死是很轻易的事吗?”
“你以为你能轻松抛下烂摊子让别人处理一切吗?”
“你大可以去试一试,我保证你会承受你想象不到的惩罚。任何一个正常的乖孩子,现在都应该想想该怎么将功折罪……”
何子望把头转向她,一字一句地怒吼着:“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想过要他们全都去死!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只是想一想,他们就真的死了!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想象不到的惩罚?随你们的便!你以为我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吗?!”
钟云燕也躺在地上怒视着她,因为万策尽,无法控制自己地歇斯底里起来:
“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操他的是个傻叉是吧?听不懂人话吗!我最烦你们这些狗屎的中学生!一点都不听话!不扇巴掌就不往前走!操他的一点责任感都没有!”
她甚至把真心话都说出来:
“操他的,你们凭什么,凭什么什么都不用负责!凭什么过得那么轻松!”
咬着牙掉眼泪,但这次不是为了博同情,钟云燕把脸扭到一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暴自弃。
找不到暴走的妹妹就找不到吧。
说到底与其在现在这种操蛋日子里苟活,每天就是哄着日渐变笨的小混蛋,担忧着自己一天天变小的手。
她早就应该选择和妹妹一起下地狱不是吗?
如果她们都要死,那是不是被妹妹炸上天有什么关系。
她就这么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
直到何子望的声音犹犹豫豫地从她身后传过来:
“……你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不说清楚我根本就不明白!”
“你就不能好好地问一下我吗?”
比如说,“请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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