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地面让沈应不自觉地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裳,即使地上垫了厚厚的干草,她还是觉得冷。
这个感觉只让她觉得不好,熟悉的失重感让她身上没有半点力气,直到费尽心思地抬起手臂,探上了额头,才肯定着自己是起了高热。
她的手上把着一枚圆润的玉扳指,这是身上最后值钱的东西了,她在这地牢的月余里,值钱的物件早就被她给换成旁的东西。
外头好似下了整日的雨,唯一的窗露出的光,是昏沉的暗色。
鼻腔里满是泥土的腥味混合着地牢里独有的血腥味,耳里充斥着被鞭子抽打的钝感和衙役无尽的谩骂声。
从刚开始的害怕,到现在沈应已经习惯。
身体的难受,让她闭着的眼睛始终睁不开。
“叮当当”的一阵响动,伴随着七七八八的脚步声,门外响起了一阵开门的声音。
沈应没好气道:“我已经说了不下一百遍,我不知道什么藏宝图,也不知道死的那个人是窃国贼梁会津,还要我说几遍?”
正从门外进来的晏楚身子微微僵住,神色僵硬了片刻,才缓声唤了句:“沈二姑娘。”
他的嗓音带着独特的沙哑,沈应倏忽睁开了眼,呼吸一滞,半晌才反应过来:“晏大人?”
这算起来,她跟晏楚有四年未见了吧。
这初次的重逢,竟是这般的让人难堪,沈应勉强支起身子,面容冰冷地对着晏楚道:“要是我没有记错,这个案子是赵王管的,怎么晏大人会在这里?”
看着她神情里的戒备,晏楚目光环视着地牢四周,倒也算是干净,看来她是没少花银子:“赵王已审了月余,仍是没什么结果,陛下便让我来协助一二。”
沈应冷笑一声,坐直了身子道:“连东厂都掺和进来,看来陛下很是重视这个东西,晏大人有什么要问便问吧,我一定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知无不言。”
晏楚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在她的身上,身上的衣裳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发丝虽然凌乱,但也能看出主人已经很是在认真地打理着,只是这双眼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倒是很深的防备之心。
“为什么会去龙门寺?”
“每月十五,我都会去龙门寺上香祈福,住持和沙弥可以为我做证。”
“此番香油钱添了多少,住了几晚,寺中何时落锁,有无人进出?”
“每月一晚,香油二两,自入寺中起便未离开,不知何时落锁,有无人出去。”
“你可知梁会津是什么人?”
“怀王曾经的亲信,”沈应又是一声笑,将晏楚从上看到下,“他是谁,晏大人不是比我清楚,不然怎么会沦落到东厂?”
听着她肆意地凌辱,晏楚面上神色分毫未变,倒是外头看守的狱头忍不住呵斥道:“叫你答就答,旁的话少说。”
沈应看了他一眼:“大人都还没有开口,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置喙?”
狱头看了眼神色未变的晏楚,不再说话。
沈应从入狱起,从未这样咄咄逼人过,晏楚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良久,才缓声道:“你走吧。”
沈应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反问一句:“你要放我走?”
她入狱良久,以为自己至少会掉层皮下来,没想到晏楚这么轻易就要放她走。
晏楚看着她道:“不愿意?你大哥已在门口等候。”
听他提起哥哥,沈应皱着眉头道:“是大哥去找你的?你这样放我走,不怕赵王找你麻烦?”
晏楚转过身子,要从牢门出去:“赵王查了这么久没有查出结果,总归是要放人的,至于后面的事情,是我的事。”
既然他要放自己走,沈应自然不会有意见,他的事情,确实与自己没有干系。
慢慢靠着墙站起身子,动作稍稍有些迟缓,刚一站起来,沈应只感觉到天旋地转,整个人眩晕的厉害,差点站不稳脚步。
幸好是扶着墙,不然肯定要摔倒。
晏楚见身后半晌没有动静,又重新转过了身去,只看着她靠着墙费力地喘气,脸红到脖子处,一副难受的模样。
刚一动,又是一阵晕眩,差点就要摔倒,幸好晏楚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她。
她身上烫得厉害。
晏楚皱着眉,要是自己不来,她还打算硬撑到什么时候?
身体得到支撑后,沈应才觉得好多了,打算将胳膊收回,可他的力气颇大,任是沈应挣脱好几次,也没能挣脱出来。
“我扶沈二姑娘出去吧,若是摔倒,怕是没有十天半月起不来床。”
晏楚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沈应低着头,半晌才闷声道:“多谢大人了。”
二人刚走出牢房没多久,便听得姗姗来迟的脚步声。
“晏大人留步,此乃我的人犯,大人岂能说放就放,是否僭越了?”谢康冷冽的声音在外响起,沈应听着整个人怔住在原地。
这段时日,听着他的声音,沈应本能地起了戒备的反应。
晏楚见状,微微挡在沈应的身前,对着谢康道:“王爷说的哪里话,是陛下叫我来旁协助一二,怎么说是僭越?”
听着他提起陛下,谢康更是皱深了眉头:“你少拿陛下来压我,谁人不知陛下听信你们东厂的妖言,才让你们这群阉**乱朝纲至今,今儿这人我说不许带走,就休想要走。”
晏楚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沈二姑娘已在牢中月余,敢问王爷可有审出什么结果,沈家虽不是什么高门,但在长安中算是旧臣,王爷可有应对那些老顽固的法子?陛下也是为了王爷好,才让我来做个和事佬,沈确人已在门前,不若王爷亲自去解释一番?”
晏楚说得轻松,谢康听着眉头却是又高了一大截。
不再理会谢康,晏楚抓着沈应的手径直走开。
直到转过弯,沈应才低声道:“今日大人为了救我得罪赵王,属实不该。”
晏楚头也不回道:“就算不是你,人我也会救。”
“是吗?”沈应底下的眉睫微微一颤:“为了怀王?”
听着这个名字,晏楚这才停下了脚步,面若寒霜道:“你是要还未出这个门,又要再被关进去吗?”
沈应轻笑一声:“事情大人已然做了,又在害怕什么?”
见她还有心思说这些,晏楚松了手道:“看来你是自己能走了。”
沈应笑笑,整理着身上的衣物,将手指上圆润的东西交到他的手上:“今日多谢大人相救。”
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外头是阴沉的天,看着久违的哥哥,沈应的心情难得的好了起来。
“大哥。”
沈确见着她的人,眼泪差点就要落在地上,快步朝着她走了过来,她原本就瘦,现在脸上更是一点肉都没有,轻抚着她的脸道:“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晏楚随着沈应一起出来,与他们隔着三五步的距离,并未上前。
沈应眼角处落在晏楚的身上,摇头道:“没有。”
沈确瞧见后,反而朝着晏楚而去,对着他作揖道:“这次的事情,是沈家欠你一个人情,今后你若有事,我定当为你全力以赴。”
“用不着,”晏楚多年前就知晓,沈确这个人耿直,说的话一定会兑现,只是他对着沈家,终究是亏欠多一些,晏楚看了眼在远处的沈应道,“就当我是为了还债了。”
沈确听着没有回答,只是点点头,便带着沈应离开了。
直到街尾处再没有马车的身影,晏楚才将拇指上的扳指滑入手掌之中。
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欧飞不解:“督公,这沈二姑娘将这枚扳指给你作甚?”
晏楚亦是不是沈应的意思,只是目光停留在扳指上,许久未曾挪开。
“听闻沈二姑娘在牢中出手阔绰,难不成她是想用这枚扳指来还督公的恩情,这次督公为了救她,耗费了不少心力,这枚扳指怎——”
“这枚扳指,是当年晏家求亲时送给她的定亲礼。”晏楚扶着扳指上的刻纹,能清晰地感触到晏字。
听着欧飞的抱怨,晏楚出声打断了他话,将扳指收好,目光落在道路的尽头上,他一直不懂沈应的想法,从前不懂,现在更是不懂。
她是想跟晏家彻底断了关系,才将这扳指给还给自己的?
在晏楚的身后,谢康带着人站在角落处,将方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殿下,这晏楚是不是想要拉拢沈家?可沈家除了沈确一人,其他人基本没什么用了,他跟咱们抢沈应是什么意思?”
“你懂个屁,这沈应是他曾经未过门的媳妇儿。”
谢康说得是咬牙切齿,自从晏楚回长安之后,从未跟沈家有过来往,倒是叫他给忘了,他们之间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要对沈应用刑,这下白白错过了藏宝图的消息,还让晏楚卖了个人情。
“叫人暗中盯着她,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他不相信沈应说的,她跟梁会津之间一定有来往。
马车平稳地缓缓前行,车厢内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沈应靠在柔软的垫上,闭上双眼,似在休养中。
她的面容上透着一丝倦意,只是这高耸的眉间一直未曾松开。
沈应的长相在长安算作一绝,端庄秀丽,优雅又不失娇媚,五官分布匀称端正,明亮的眼眸似星辰般璀璨,红润的嘴唇轻轻抿成一条直线。
“你是怎么知道梁会津会去龙门寺中?”
马车内安静良久,沈确突然出声询问。
沈应缓缓睁开了眼,对视上他的目光道:“因为、是他写信给我,叫我去寺中一见。”
果然下一秒,沈应在哥哥脸上见到了一丝震惊。
“赵王可知晓此事?不然不会放过你。”沈确虽然震惊,但最担心的还是她的安全。
沈应笑笑:“知晓不知晓,他都不会放过我,好不容易有了梁会津的下落,他死时龙门寺中只有我一人,定然会将重心放在我的身上。”
“要不要找人顶一下?”
沈应摇头:“不用,如此反而会叫他生疑,梁会津已死,终究是死无对证。”
沈确看了她片刻后,才道:“怎么好端端的,他会写信给你?”
沈应将帘子掀开,露出外面灰蒙蒙的天,不经意道:“他有孔思淼的消息。”
“你就这么相信他的话,他要是骗你的怎么好?”沈确不免有些心急。
将手中帘子放下,沈应不咸不淡道:“四年了,我还是不甘心。”
沈确一顿,下意识道:“你就为了这个,所以才特意叫我去找的晏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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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安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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