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
门铃响的那瞬间，雕花铁门恰好开了。男人眼见年轻女孩提着行李，不由得问道：“阿丽？你是阿丽吧？怎么了？”
阿丽借着灯光，才看清来人。
“方叔？你怎么来了？”
方忠没答她，视线落在&手里上的小型行李箱：“是出了什么事吗？”
阿丽喉头滚了滚，手握紧行李箱的把手，局促说道：“我、我不知道。但是林姨说，家里进虫子了，要请清洁公司过来喷杀虫药，所以让大伙先回家休息几天。”
路灯已经亮起，几只飞蚊围着灯光四处乱转。远处落霞渐渐陷入暗色，半明半灭中，曲家这座大宅莫名显得幽森。
阿丽抬头望了望，不经意对上窗口一道身影，马上提紧行李，匆匆跟方忠道别。
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窗口，不久后，竟然出现在方忠面前。
“阿蓉！”
林蓉半张脸露在灯光下，另外半张隐于黑暗中，目光淬着寒意：“东西呢？”
方忠收紧手里的塑料袋，缓缓递出去，心中疑惑也不断扩大：“阿蓉……你要这东西干嘛？”
“当然是有用处。”
女人见他迟疑，当即伸手就要夺过来。她搭上塑料袋的刹那，方忠马上收回手，表情也浮现恐慌：“你、你骗我！我遇到阿丽了，她说，你把曲家所有佣人都赶走，你究竟要干什么？”
林蓉不耐烦地说道：“这是曲家的事。你人已经走了，就别管太多。”
“不行，我不能把杂草枯给你！你不是拿去除草的！”
这东西无色无味，要是被人吃了……
方忠摇着头，这时，林蓉忽然推了他一把，直接抢过他手里的东西。
身材瘦削的女人垂下眸，冷冷盯着他。
他们结婚多年，方忠对这个凌厉的女人向来畏惧多过爱意，此刻他竟跌坐在地，在她的注视下不敢再吱声。
“方忠，你别问、也别管，总之，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儿子。明天太阳升起来，咱们儿子就再有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说罢，她当着自己这个懦弱丈夫的面，直接按下按钮，那道雕花大铁门缓缓关了上去……
方忠颤巍巍爬起身，心里越来越害怕。
“小聪……”
* * * *
“咿呀”，锁头转动，然后厚重的木门被推开。
头靠着头小憩的两人骤然睁开眼，结果发现送饭的人不是阿丽，竟然是林蓉。
“醒了？”林蓉将盘子放在他们面前，今晚的饭菜明显比往常要好。
她看着两人紧紧贴着的身体，眼中掠过鄙夷，又看向曲凌：“你当真什么都要抢，连这个狐狸精你也觉得是个宝。”
曲凌的视线紧紧锁住她，犹豫片刻，他才沉声叫了声：“妈。”
在林蓉眼中，他此刻就是方小聪，听到这句“妈”，她目光微动，语气不复前面那么尖锐：“事到如今，你叫我妈也没用了。少爷的东西，你想都别想。”
“如果说，我不是方小聪，我是曲凌呢？”
曲凌忽地冒出这句，桑晓眉头一挑。
他这是打算认回亲生母亲了？
可惜这话落在林蓉耳中，却成了另一种意思。她脸色变了脸，“你知道了？”
“我都知道。”曲凌挣扎着站起身，“我知道，当年是你把自己的儿子和曲家的儿子对换。”
“‘曲凌’才是你的儿子。”
曲凌往前一步，冲着脸色发白的林蓉道：“可是，我才是曲凌！”
林蓉颤了颤：“你在胡说什么？”
“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方小聪下了替身蛊。从南川回到龙京那夜，我就变成他的样子，他就变成我的样子。”
听完，林蓉怔怔看着他。下一秒，她冷冷勾起笑：“方小聪，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倒不知道你这脑子还挺厉害的，连这样荒谬的谎话也张口就来。”
果然不相信。
曲凌提了口气，继续说道：“我没骗你。你难道没觉得奇怪？我从南川回来那一夜，为什么突然间就会爆出‘方小聪欠赌债还亏空公款’的事？”
“就算小聪不是你亲生的，可你养了他这么多年，总该清楚他的为人。你见过他赌钱吗？还有亏空公款？他欠了哪个赌场的债？吞了公司哪笔钱？”
“这些，他有说清楚吗？”
林蓉被问得哑口无言，但是下蛊这种荒谬的事情，谁会相信？
她咬了咬牙，“我看你是疯了！小聪，你说的没错，虽然你不是我生的，但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好歹你也叫我这么多年的‘妈’。我告诉你，你现在再乱编乱造，我也不会信的。”
目光落在摆在曲凌他们前面的饭菜，林蓉缓了缓神，语气也轻了些：“今天厨房的人请假了，这些是妈妈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菜，还有我熬了你爱喝的茶树菇龙骨汤。”
林蓉别过脸，幽幽说了句：“总之，你不能跟他抢。”
说完，她转身就走。
桑晓望着林蓉离去的背影，对曲凌说道：“她不信你。而且，很明显，她也不希望方小聪认回自己的身份。”
曲凌垂下眸，“她不信，也很正常。只不过，我没想到她的心……竟然能这么狠。”
在林蓉眼中，现在的他就是方小聪。面对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真相被戳穿，她非但没有愧疚，甚至还堂而皇之地要方小聪别跟曲凌抢。
“难怪小聪要下替身蛊。”曲凌自嘲地笑了声。
他将自己摔进沙发，瞥见桌上的饭菜，白灼菜心、椒盐虾还有汤，都是方小聪喜欢吃的。
“算了，反正只要签了那份合同，她就算不愿意也无济于事。”
曲凌不想再纠结这些，招手示意桑晓坐下，将筷子递给对方。
“吃饭吧。”
他只想往前看，向前走。曲家……不是他的东西，他也不稀罕。
* * * *
“妈。”
林蓉晃了晃神，微微瞪大眼，“你喊我什么？”
“妈。”男人扶着她，让她坐进柔软的真皮沙发，自己半蹲在她面前，露出温柔的笑：“既然已经知道真相，我肯定要叫您妈的。”
“……真的？”林蓉颤巍巍伸出手，摸上这张线条分明的年轻面孔，眼中不禁泛起泪光：“你……肯认我这个妈妈？”
“妈，您这说的，你就是我妈妈。”
他执起她的手。这只手因长年劳作已经变得粗糙，但他紧紧握着，目光诚恳，“以前，我总不明白您为什么对我，比对小聪还要好。现在我终于明白，原来我才是您的亲生儿子。”
“阿凌，”林蓉覆上他的手，略带哽咽道：“你知道就好。在妈妈心中，只有你才是我的儿子。”
她太过激动，泪珠止不住落下。尔后，她被轻轻拥入怀里，搭着天丝面料衬衫啜泣。林蓉并没有看到，自己儿子骤然阴沉下来的面容。
两人静静坐在主卧内。等到情绪平复下来，林蓉从儿子怀里退开时，眼中已没有来时的迷茫。
之前她或许还因养子的只言片语而心生怀疑，但现在她没有任何困惑了。
眼前这个才是她的亲生儿子！
多年精英教育教养出来的，她漂亮、聪明又孝顺的好儿子。
林蓉抹了下脸，笑道：“阿凌，小聪他之前还跟我说什么你下了蛊，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我看他八成是疯了，开始胡言乱语。”
“妈，可能是因为我们把他绑在这儿，他想让你赶紧放了他。放心吧，刚才我也是在气头上，毕竟他和桑晓……哎，算了。”他勉强撑出笑，“等明天我把股份赠予书给他，他拿回曲家后，一切就好了。”
他抿紧嘴角，愧疚的表情看得林蓉不再犹豫。
“对，阿凌，明天就好了。”
明天太阳升起之后，就没人会跟她的阿凌抢了。
“不说这些，妈，来。其实让您过来，是有件东西想送给您。”他站起身，活动了下微麻的双腿后，折回抽屉取出一个盒子。
林蓉看着对方送到面前的精美丝绒盒，怔了怔：“这是什么？”
男人打开盒子，里头放着一枚钻石发夹。这发夹底座用镀黑的铜，上面镶嵌黑水晶，中间是点缀数朵红玫瑰。
“我记得，以前白雅丽就很喜欢带发夹。所以，特地买了给您，希望您会喜欢。”
不等林蓉细看，他拿起发夹就替林蓉别在右耳发鬓边。
林蓉意外极了，她伸手摸到黑水晶，冰凉的触感又令她想到曾经那个女人也喜欢戴这种饰品。
迟来的满足与胜利充斥全身，以至于，她觉得耳朵微痒，像有什么爬进耳里，却什么也捉不到。
应该只是错觉。
“妈，你这样漂亮极了。”
得到亲生儿子的赞美，林蓉笑得合不拢嘴。
今晚，她在儿子这里得到的太多了。多得……她更加坚信，杀了方小聪是再正确不过的决定。
林蓉戴着儿子送给她的礼物，心满意足离开了。
厚重的门被合上。片刻后，被放置在书桌上的手机欢快唱起音乐。
电话很快被接通。
“进展顺利呀，方秘书。”
手机传来不真实的电子音，男人站在落地窗前，玻璃倒映出他微拢的眉眼。
“重申一次，我不是方小聪。”
“呵，只要曲凌没死，你都是方小聪，不是吗？”
落地窗上的面孔勾起冷笑：“今晚过后，就算林蓉下不了手，我也不会让他活着走出曲宅。”
“很好，就是这样，也不枉费我还特地送了你那份大礼。方小聪，啊不，曲总，我预祝你马到功成。”
“放心，只要他一死，答应给你们的，我自然会兑现。”
对方满意地笑出声：“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合上电话，男人望向窗外夜空。此刻天空万里无星，他双手插进裤兜，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睁开眼时，眼中迸发决绝的杀意。
明天太阳升起时，这一切就将结束了。
曲凌……也将会从这世界上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