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雨丝丝。
八月的雨闷热潮湿,沈濯看着窗外,心中却觉惘然。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打了把伞就出门了,凭着步伐走到熟悉的地方。
她又抬头,看着当日初见的那个楼台前。
那双眼睛很熟悉,但却在两个抱着不同感情的人身上出现。
阿真也这样看她,她以为阿真爱她,但阿真好像没有。
程禾这样看她,她以为他满腹算计,但似乎,他确实有那么点喜欢她?
她看着紧闭的窗台,心中那处自张简真死后便封闭的地方渐渐打开。
她从小就被人告知父亲身份低贱,连带她除了与沈元染有亲缘外其实无依无靠,因由这样的经历不敢对很多事有占有欲。
除了小时候见到阿真。
她受伤的时候,与她素不相识的张简真关心她爱护她,阴冷的角落正洒进张简真这道阳光。
她想要独占这个人,这个人是属于她的,任何、一丝一毫的目光落在张简真身上都是对她的冒犯。
与张简真认识后,互相了解身份,张简真却变得矜持起来,不像初见时候关心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听学堂同窗说,张简真本就是花朝都城有名贵公子,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是吗?
好像是的,阿真对每个人都是很好的,给张芷雅送饭的话,会给学堂每个人都带些小吃食,每个人都会得到他送的小食。
他对每个人都温和有礼,那日受伤得到的照顾也只是他一时的心善。
她其实一直都有点恼怒,虽然好像和阿真只是被救治过的关系,但对他和别人说话或做事心里总窝着一股火。
尤在听到张简真来找她说,他要许给沈净的时候更甚了。
她不记得张简真是什么表情,但想沈净背后有文诤言的势力,在朝中又是炙手可热的储君位争夺者,哪一个男人不想攀附呢。
是啊,像她这样无权无势的人,想要任何都要上面的人施舍的。
她从那一刻明白了这个道理。
可是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出生的时候她的父亲就已经注定是宫廷小厮,无法给她任何助力,她依附着沈芙任劳任怨尚换得如今的体面。
还想要张简真吗?
你能拿出来多少东西换呢?
她沉默了很久,第一次主动去找了沈元染。
她跪在地上,辩诉着张氏不能加入沈净一派,否则沈芙的势力会退弱,无论沈元染出于什么原因要制衡沈芙和沈净都不应该这么做,她求沈元染把张简真指给自己。
沈元染答应了,代价是要她守拙,少在学堂出风头。
很简单的要求,几乎不算代价,能换张简真,很值得了,她一口就答应下来。
和他定亲后,张简真不知道高兴还是不高兴,因由这件事是沈濯暗中操作的,她也不敢去想,只怕张简真说她背后没有靠山,白白叫张氏投依她这个无权无势的皇子。
不值得。
这是她最害怕的。
因为这是事实。
张简真开始频繁的提起沈芙,沈濯每次听心中的火就一层一层的叠加。
张简真一定恨她,恨他怎么许了自己,凭借张氏的身家和好样貌,他不做得君后也是可以做皇贵君的。
他这样想当然没错,追名逐利,人性而已,没什么好说的。
张简真照旧来学堂给张芷雅送饭,但即使两个人已有婚约,他也不舍得来打个招呼,只在她所在的学院晃悠。
沈濯想他应该是想见沈芙又不想理她,只怕和她对上眼要搭上话。
……真是恨透这个世界了。
沈濯也不看他。
真是恨透这个世界了。
只有成为有权有势有能力的人,才能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
不用依附别人,不用对人总抱笑脸,被人嗤笑嘲弄也无需再忍!她想得到的人更有无法拒绝的理由必须待在她身边!
只要她有权!
可是、可是……
她现在没有。
但无论她有或者没有,她今后一定会得到这一切的,一定。
而得到张简真,就是征服天下的第一步。
她再也无法容忍张简真落在别人身上的目光或是别人看他的眼神了,她要把张简真好好收藏起来,只给自己一个人观赏。
那时她已经立府,花了几近一年多,造好了一座地牢,她开始疏远张简真,假装忙于学业,作出一副整日在学堂学习的假象。
目的就在于,有一天张简真消失了,没人会怀疑到她头上。
她甚至可以为未婚夫哭诉,到时还能得赞一个痴情的美名,而真正的阿真,正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里,永远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本是做了完美的打算。
却没想到,朝堂巨变,张氏一夜落难,全族流放。
她甚至,没得到这个人的尸体。
她消沉了很久,因为张简真的离开,不仅是他个人的离开,这件事也昭示了她的弱小无能。
如果她有如沈芙沈净一般的身世,怎么会护不住他呢?
她想要珍藏的东西被上天收回了,上天好像不允许她有自己的喜好一样。
可是程禾又出现了,只短短几十天,就短短几十天。
她终于又找到了想要收藏的东西,她的地牢又有的来用了。
必须。
必须得到这个人。
不是每个人都能学阿真一样逃出她的掌控的。
——
六皇子府内。
沈涟被罚俸也罢,还要禁足三个月。
这件事本来就和她没关系,猎场安全也是沈净全权负责,但沈净不能因此失了威望,所以把她推出去顶罪。
沈涟本是可以理解的,但沈净到今天都没来看过她。
“殿下,小郡主来拜访您,您要见吗?”
沈涟疑惑道:“沈让?他来做什么,看我笑话吗?……就算我落魄,也不是他一个郡主能比的。”
沈涟虽然这么说,但还是疑惑沈让来想做什么,于是还是点头放沈让进来。
侍从下去将沈让带来。
沈让踏进门,见沈涟愁眉苦脸,心下微微觉得好笑,面上不显,又道:
“六姐姐,臣弟带了一些吃的过来,六姐姐好久没出门,想必会想念。”
沈涟呵笑一声,“沈让,我和你很熟吗?”
沈涟和沈让关系不好,沈让的父亲勾引沈元染尔后才有了他,沈元染其实并不想再多一个皇子了,但她年纪已经不小,只怕流产伤身,最终还是生了下来。
沈让的父亲在他小时候就被处死了,沈让也在皇宫里颠沛流离。
废宫里有个好心的小厮抱养了他,小厮老死,死前担心沈让生活,还是将他带到沈元染身边,求她照顾沈让。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沈元染最终答应了。
沈让得以重回皇朝,得到一个郡主的身份。
沈让不恼她说话,只还是笑道:
“六姐姐和我不熟,我总想和六姐姐熟的。”
沈涟冷笑一声,“是呢,根本不受宠爱的郡主,将来还要被用来联姻,不依傍我们这些皇子,还能倚仗谁呢?可是沈让、”
沈涟靠近他,“你在下位,选择权在我。”
沈让无法反驳,这确实是事实。
也是他藏在心中永远的恨。
他脸色冷淡下来,语气还是温柔,“六姐姐说的是,不过今天,我不是要来倚仗六姐姐的,只是来谈合作。”
“合作?”
沈涟回头看他,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有什么资本和我谈合作?”
沈让低头,“六姐姐心中不怨吗?”
沈让又靠她近了一些,“旁观者清,其实大家都清楚六姐姐没错,可是为什么罪名偏偏要六姐姐担呢?”
他上前,微微低身,仰视着沈涟,“我是来帮六姐姐的。”
沈涟心中怨吗?
怎么会不怨!
可是,沈净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沈让如今这般挑唆,明显居心不良,她虽然并不聪明,但也不会轻易相信沈让这个外人的话。
沈涟回看他,“你帮我?你真当我傻吗?我和五姐再怎么样也是我们之间的事,轮不到你这个外人置喙。”
沈让仍笑,“六姐姐瞧不上我我也知道,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只是想和六姐姐说一声,如果以后六姐姐真的有什么想做的事了,总不至于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沈涟听他一言,沉默不语,不再说话。
沈让目的达到,便即离开了。
去完沈涟这儿,还要去另一个地方,两仪阁的阁主竟然主动找上他了。
他本就推测两仪阁背后也是皇室的人,但对两仪阁能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见面的信件放到自己房间,他对此毫无察觉,感到有些心惊。
有必要见见那位阁主。
沈让到时,不见此处人影,还以为那是别人玩笑,心头一怒要走。
凉亭顶头衣袂翻飞,跃下处一个玄衣、戴着面具的女人。
女人看见真是沈让来,又点了点头,笑道:
“红骷教教主?终于来了。”
沈让没回答,“你就是旋星?”
女人点头,“找你来你就敢来,胆子不是一般大,也难怪能作为男子统领叛军了。”
沈让面色不变,仍是温柔道:“只是有人污蔑我与红骷教有关系,来找你说个明白罢了,姑娘莫要血口喷人。”
旋星微微有些诧异,不过很快又转了过来,“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东西,还演什么?我也不和你废话,今天找你,是想谈合作的。”
沈让呵笑,“阁主,这和我真的没有关系,我今天来就是想和你说,不要做这些事了,和母皇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旋星见此便没有再说下去,然而话中还是隐隐约约道:“她是你的母亲,你了解她肯定比我了解她多,你就不想给红骷教一个出路吗?”
沈让眸光黯淡下来,这个人自称旋星,可能性是很大的,作为统领一派的人,给集体寻求出路是合理的思维,可是他明明推测两仪阁背后会有一个皇室成员做靠山,为什么今天她不来呢?
这个人应该是在试探他,她应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好在刚才自己死咬不放,没有暴露身份。
沈让摇头,“我已经说了,我和红骷教没有任何关联,姑娘,我只是想劝你,不要这样做坏事了,母皇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你斗不过她的。”
旋星沉默片刻,“那你为什么不通知狗皇帝来捉拿我?”
沈让瞧了她一眼,“每个人都有改过的机会,姐姐,你也可以。”
沈让说罢,便即踏步离开。
旋星没有强制将他留下的打算,和他猜测的不错,她背后的人是没法担责的,即使她抓住了自己,只要自己死咬不放,她没办法,她要的是真相,而不是一个模棱两可未能确定的人。
沈涟被禁足,而且有头无脑没这手段,沈净一直和沈植在一起,排除沈净党,沈芙势力大,没必要这样。
那就只剩下一个人。
沈让眉头舒展。
难怪,不出所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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