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果然能看见妖怪。
而那个倒霉蛋,就是眼前的夏轻安。
能看见妖怪的人按理来说应该是同一族,千初其实那天就想问夏轻安家里有没有姐妹,只是碍于那控制效果,千初直到离开才想起来。
夏轻安看着他一会拧眉一会抿嘴的,思索了一会,觉得对方应该是想问些什么。
他自觉和千初没什么其他渊源,也就去年有过一次偶遇,可能这只小妖怪记性不太好,想找自己确认一下。这么想着,他轻轻抽了抽手,带回了对方的神儿,随意丢出去一个唬人的笑,“是我。”
想了想,又上补一句:“我记得你。”
然后抓着他那只手猛然收紧,又突地松开。千初不动声色把那只“罪魁祸手”背到身后,有点想骂自己有病。
但夏轻安那个笑实在有些让他不适,他又想起一年前遇到他那天,那天后来来了警察,似乎是路人报的警,把五个都带走了。
做笔录的时候真是苦了不会说话的千初,旁边儿的警察都被他逗笑好多次。
千初身份证上的信息没成年,警察喊来了千渡,夏轻安家长似乎来不了,他本来就是无妄之灾,警察叔叔也没为难他。
在警察局外面儿的大马路等千渡开车过来时千初遥遥看见不远处出现个人影,这条路上的灯应该很久了,有几盏已经不再亮,那个身影站的地方很黑,格外黑。
黑的千初有些毛骨悚然,又有些难过。
那身影迟迟不曾走远,片刻后还蹲了下去。千初盯着对方蹲下,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心里那点陌名其妙的善良在作祟,他朝对方走了过去。
那人没注意到他的靠近,依旧做着自己的事,千初走近了,发现他正用几张纸巾擦身上的泥和血。
他弄的很随意,也不管有没有伤口,跟擦玻璃上的污垢似的,擦不下来还按住扣,千初看着都嫌疼。
不过对自己的脸倒是挺友好。千初看着对方拧开一瓶矿泉水沾湿纸巾,还算小心地打理了一下脸上的伤,心里总觉得有些好笑。
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隐约知道对方是今天被揍的少年,千初盯了他一会儿,突然觉得自己现在的行为特别莫名其妙,他暗自自嘲了句有病,转身想走,结果眼前一道突如其来的正义之光差点把他闪瞎。
另一个被这道光普照的人也没好到哪儿去,少年抬手遮了遮光,扭头往后看,然后就发现了作赋似的小妖怪和那道发挥照妖镜类似功能的车灯。
很奇怪,千初明明没拿没抢,明明连心都没有。
这会儿却神奇地很心虚。
不过对方倒是没注意到他这些小心思,看见他也没有过多意外,见他失神良久,还从地上站起来在裤兜里掏了什么东西。
千初虚了虚眼,没看清是什么,不过下一秒,对方便将那东西往他这边抛了过来。
他忙不迭接住,发现是颗糖。已经碎了,包装都有些掉色,揣了很久的样子。
“没过期就拿去吃吧。今天谢谢你。“少年边说边俯身拿起了地上那瓶矿泉水,朝他随意笑了笑。而后想起什么,又补充道:“下次遇到麻烦记得找警察叔叔帮忙。”
说完,他冲那道车灯的方向点了点头,算是问候,便转身走了。
千初顺着他的视线回头,刚好撞上红色路虎有些不耐烦的一声喇叭——是千渡的车。
他上了车,最后往夏轻安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夜色里一抹背影,那背影很轻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和进风里。
夏轻安总是给人这样的感觉,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仿佛随时都会化作齑粉。
融入尘埃。
千初抓了抓头发,把那些莫名其妙地东西全都抛出去,总算想起来自己打算问对方的事儿,“你有没有妹妹?”他犹豫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或者姐姐?”
夏轻安闻言也没问什么,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千初心里一沉,又问:“那堂姐妹,表姐妹呢?”
这次夏轻安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是在思考有没有,还是不解他为什么这么问,须臾,他跟千初说:“没有。”
千初听完怔了半晌,难不成能看见妖怪的人还有一支?
“你们解铃还要解多久啊?”不等他疑惑完,季梓念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拖着调子,在校园独有的寂静里骤然打破了方才有些奇怪的气氛,“快点儿啊!——千初,杀——嘶——实至名归的庄主任说你欺负夏轻安就死定啦!”
千初闻言看了一眼夏轻安,后者已经迈开步子走了。
他们俩身高腿长,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庄年筑跟白雪。
抱了书之后白雪一直拉着夏轻安交代事情,千初他们三个就一人抱了两包书在前面往A班晃。
快到教室时下课铃响了,对面的教学楼顿时一片哗然,走廊爬了几层人往他们这边看,鬼楼倒是一点儿也不辜负自己的称号,走廊上除了零星几个上厕所的几乎没人走动。
他们顶着对面儿的注目礼进班的时候,班里的气氛十分诡异。
A班下课虽然少有人出去走动,但大家还是会自己做自己的事的,比如林斌会抱着书找人聊天,陈佳会边算题边听何飞意背文言文,杀猪刀不让学生课间趴着睡觉,说看着死气沉沉,所以他们班偶尔之间还会有那么一两个空位——人在地上坐着趴椅子睡。
但是现在。
他们班整整四十个人,坐得跟僵尸一样。
还是个尸阵。
季梓念进门的时候都仿佛感觉到了一股地下车库独有的寒意。
她长得好看,成绩也好,每次分班考都控分让A班几乎除了千初的所有同学总排名集体上升一位,所以A班的人向来对她很热情,看见她就季小姐长季小姐短,何宁跟季梓念情况差不多,但今天他们俩前后进门都没收到一句问候。
他有些纳闷看着眼前四十个右手搭左手坐得板正却统一吊着脑袋的人,盯了一会总算发现有几道目光贼兮兮地往一个方向瞟,他扭头一看,眉毛挑老高。
白霞跟庄年筑都不瞎,同学们的反应都看在眼里,他俩对视一眼,各自神色复杂,都忍不住皱起眉,倒是夏轻安本人没什么反应,根本就没发现什么异样的样子。
季梓念没心思想A班的故事,毫不掩嫌弃,长长“咦”了声儿后就哐当一下把自己手里那袋书放到门边儿倒数第二张桌上,大喇喇冲门口杵着的花瓶喊:“千初,他没你高坐你这桌啊?”
然后她就瞥见前边儿的高韦祁肩膀一收脊背一绷。
这高韦祁不是别人,就是夏轻安小学同学本人。
如果说A班谁最不想和夏轻安打交道,一定数他。
但季梓念并不知晓其中端倪,脑袋上缓缓升起了问号:?这是突然发现我作为校霸的权威了吗?
她刚想跟高韦祁问,千初就过来了,然后又是两声,两袋书靠着桌子被放下。
高韦祁屁股蹭椅子——拖。
季梓念:???
何宁是个喜欢观察小动作的主儿,看了高韦祁的反应,觉得挺好玩,于是自己也走过去把书往椅子上一堆。
高韦祁继续拖。
他忍着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往门口喊:“哎,你不进来啊?”
高韦祁脱板凳的动作陡然停住了。
夏轻安没认“哎”这个名字,只是将视线落到白霞脸上,又是个很敷衍的浅笑,“要上课了,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
白霞看了看他,他像是真的看不见,或者说真的不在意。
她恍忽想起一年前这孩子给自己递退学申请的样子,那时他哥哥跟他一起来的,拿了一沓国外的检查报告,他们学校五个生物老师翻来覆去看了十几分钟也没瞅明白,就知道那个章是生效的。
他哥哥和他一点都不像,长的像混血,也可能真是混血,一股社会精英气息,夏轻安站在他身边儿,白霞问:“确定了吗?”
夏轻安垂着睫只说:“麻烦您了。”
这孩子太虚了,站在那里,简直浮萍一般。
“你先去坐吧。千初,”白霞指了指后面的单向窗,“我今天都在那儿,你别让我逮到你逃课。”
夏轻安闻言抬眸扫了一眼千初,小妖怪一看就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同学,估计是全场对他态度最正常的选手了,他知道白霞想让千初呆着让自己不至于有那么强的排斥感,但其实没必要。
小妖怪什么都不懂,连课都是化形前学完的,钉他在这儿对缺乏耐心的妖怪来说就跟给猫洗澡不多。而且自己也未必需要。
不过被强迫洗澡的猫倒是很反常地没什么意见,千初动作干脆,拖开最后一排的椅子愣了一会,转向季梓念,“有纸么?”
季梓念当然不是身上带纸的人,她看了一眼何宁——很明显他也不会。
“围棋,”季梓念往前边儿寸头男生的课桌上一叩,“纸。”
高书祁保持垂头的动作双手递过去一包纸,季梓念抽了两张递给千初,千初随便擦了擦桌椅上的灰,就听见季梓念实在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干嘛呢?”她这会儿也注意到了那些若有若无瞥向门口的视线,心说高二了见生人还他妈害羞么,于是很豪迈地一蹬那张即将属于夏轻安的桌子,“来人儿了就鼓掌啊。”
整个A班陷入一种奇怪的更深的安静,似乎伏在窗外遮阳树里的鸟虫都停了几秒。
门口的夏轻安脚步一顿,就听见高二理A响起一阵莫名其妙的掌声……
难得,他居然久违的感觉到了尴尬。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