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
云栖花堂的一栋普通独栋小别墅响起指纹锁的机械女声,江小从满是灰尘的厨房探出脑袋,有些意外,“小初?”
千初是很少在这个点儿回来的,因为这个时间江小上班的小学也刚好放学不久,如果不明智地选择在这个时间踏进云栖花堂,就得面对属于江阿姨的“二战主战场”。
比如现在充满厨房的灰尘其实是面粉。
千初刚抬起的脚又收回来了,有点儿望而生畏。
他原本都退了小半步了,江小却突然两步迈出厨房,把滑动的玻璃门砰地一声扯上,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是因为江小自己的职业,还是千初脸上藏不住事,江阿姨总能一眼看出他不对劲,然后最及时问一句“怎么了”。
千初心里的烦燥被她这句询问一句,炸了满膛,压得他闷。
他其实一直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看到夏轻安就总是莫名其妙地多管闲事。
但他看着夏轻安,就有抓住他的冲动。
那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少年像一只高悬的风铃瓷娃娃,而他是下面儿伸着爪子想玩又怕弄坏的猫。
风铃娃娃随它玩儿,任它闹,但风铃娃娃依旧高悬,随风而动。依旧看上去孤独而飘渺。
遥远而易碎。
“江阿姨。”千初坐到了沙发上,有些出神地盯着茶机上装水果的透明塑料盘,他太会长,这会儿仅仅低下声音,就让人心疼。塑料盘边缘折出的光点在他眼中明明灭灭,若有若无,他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到如何表达,最后只问:“世界上有人是悬浮的吗。”
那只微笑着的瓷白色风铃娃娃在他脑中轻轻晃荡,空洞地响了两声,他突然抬起眼,“就是……”
“蒲公英?”江小看他着急,柔声脱口,“像吗?”
“对,”千初似乎捡回了一点儿语言功能,说:“就是,他好像站不住,有时甚至,”他想起那个时常孤身一人,仿佛走在平行时空的影子,忍不住蹙起眉,“像不存在。”
江小听完默了一会儿,她是南方的水系美人,年近五十,却依旧显得年轻,岁月没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却赋于了她时间所独有的端庄。此刻她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思绪飘到有些远的地方,须臾,她理了理耳边的鬓发,道:“这样的人,我倒是见过一个。”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本就温婉的眉眼显得更加柔情。
她告诉千初:“小初,这样的人,可能会显得有些无聊,甚至讨人烦,这不是他们的错。但如果靠近他们让你疲惫、难过,那离开,也不是你的错。”
她这话说的稳而慢,听的千初心里也渐渐静了些。
——那就别管他了吧。
千初抿了抿唇,不对,刚开始会去管他才奇怪吧。
他和很多妖怪一样,不是有耐心的人,漫长的时间里,他们需要的是更鲜活刺激的人或事,去让这十万年不至于显得太无聊而没盼头。
但夏轻安就像他的长相一样,冷冷的,淡淡的。
千初将视线从透明盘上移开,所以管他干什么呢。
自觉彻悟的小妖怪仿佛下定某种决心,站起来晃到饮水机接了杯用来代酒的白水,一饮而尽前随口跟江小搭了句话,“江阿姨,您说那个人是谁啊?”
江小似乎陷入了更深的回忆,忍不住轻笑一声,“我刚开始还把那孩子认成女孩儿呢。”
千初举起杯,也配合她弯了弯眼,就听江小道:“他叫夏轻安。”
哗——
千初给自己洗了个脸。
掐着江小“实验”时间结束的点儿推开门的于燃看了一眼浇得半身湿的千初和沙发上半身面粉的江小,没敢轻举妄动,保持进门的动作问:“你们在干什么?”
***
“就是这个孩子。”江小从一个柜子里翻到两张照片,那个柜子里都是学生相关的东西,有很多来信和折纸,剩下就是合照。
她挑出来这两张照片和其它大相径庭,没有五颜六色的背景,没有欢喜的动作,里面的孩子甚至没有笑。
第一张是单人,小孩儿蹲在地上,镜头放大,只拍到了膝盖往上。他长得好,纤长的眼尾睫托出一条天然眼线,眼睛挺大,看向镜头时有些茫然。
头发不知道有多长,但总归是长发,束在脑后,几缕发丝贴着劲窝。应该是夏天,但不知道是个什么背景,男孩额上有几缕碎发粘在微微冒汗的额头,又有几缕被吹起。
黑T把他衬的极白,脸上贴了个土棕色的创可贴,上面儿还画了个十分猥琐的笑脸,一看就出自手残的江小。
另一张则是合照,天气应该有些凉了,江小穿了浅粉色的风衣外套,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眉眼含笑,旁边男孩儿长发披着,一边鬓发挽到耳后,几缕发丝顺着肩膀垂到身前,一身极具金钱味的制服打扮,一只手还抓了张空白明信片。
两张照片里,小朋友漂亮浅淡的凤眼,再到鼻子,薄唇,还有那颗小痣。
全部和千初记忆中那个女孩儿,和夏轻安,一一契合。
他身体里像缓缓凝起一个冬。
江小看他丢了魂儿,有些担心,“小初?”
旁边儿靠着门框的于燃一如即往对于初显得格外不耐烦,转着随手顺来的一只手指陀螺说:“呆傻的孩子都一个样。”
然后被江小看了一眼。
照片里的男孩儿仿佛穿越时空和千初对上视线,那个寒气逼人的冬在对方的目光下开始崩塌,声音震耳欲聋。
“江小姨,”千初胸口发紧,盯向她问:“真的叫‘夏轻安’?”
江小怔了一会儿,她没见过这孩子这个样子。
千初很漂亮,但不知道是因为太漂亮还是怎么样,他总让人觉得有些假。
哪怕他会卖乖,很讨喜,但你长久打量他,就是觉得不真实,就连视线仿佛都不带主观。
然而这一眼,却鲜活的像能落下泪。
江小没问原因,只回答,“我不会记错的。”
因为一轻一安,
愿他自由随性,又盼他一世安然。
真的是夏轻安。
“江阿姨。”
死寂片刻后,千初盯着照片中的男孩,几乎是无意识轻声道:“我害过一个人。”
江小启了启唇,下意识回眸望向于燃,于燃指尖的陀螺在这诡异的安静里“呜呜”转着,而后倏然落地,砸出好一声响。他两步上前揽住江小的肩,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才问:“什么意思?”
*
“千初说他今天吃学校食堂。”第二天的中午放学前十分钟,季梓念跟何宁已经等在鬼楼楼下。何宁叼了根奶酪棒,正蹲在地上拿着手机复述千初刚发的消息,“他让我们不用等他。”
季梓念听完望向二楼的A班教室门,“跟他说我们跟他一起。我真奇了怪了这小子最近抽哪根筋啊?”
何宁啧了两声,“你懂什么,这就是人生的魅力。”
季梓念:“我求你少看点儿那些神经书吧!”
于是十几分钟后,澳大利亚箱形水母组时隔一年再次闪耀食堂。
何飞意还没来得及跟身旁的杜斌感慨,就听见声不轻不重的“哐当”,一个银色餐盘被放到自己对面,而后又是两声,又两个餐盘紧随其后落到两边儿。
何飞意抓起勺子抬头,看见那张匪夷所思的脸。
千初虽然不怎么和班里的人混,但一年下来,整个A班还是被他的脸和成绩折服地五体投地,而且千初本人性格其实还挺萌的,甭管他装的还是真的,反正讨人喜欢就是了。
这会儿看他要来坐,何飞意跟杜斌欢欢喜喜站起来,COS领导人见面一手按住不存在的西装下摆一手伸出去,“哎呀季小姐,真是好久不见,何先生别来无恙啊,千总……”
“夏轻安。”千初今天却没跟他们“对暗号”,不等对方的手伸向自己,就问:“你们知道多少?”
季梓念跟何宁原本“会晤”完都准备扒饭了,这会闻言一人一声“叮”,不约而同把铁勺扔回了餐盘。
“给钱啊季梓念。”何宁身体往后倾了些,绕开千初朝季梓念摊开手,心说你下注说肯定不是因为他们班那个衰仔那不是干死吗。
千初抽这么长时间风哪次不是他们班那个恐怖如斯充当决定性因素?
“我草这……干嘛啊?”何飞意坐回去,看他这神情,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不是哥,你……你们,”他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问:“要弄他啊?”
何宁收了季梓念的百元大钞,闻言差点儿没笑出声——不看小说的人真是迟钝,虽然他也想不明白千初对那个夏轻安到底抽的什么风,但据他观察,千初泡对方的可能性都比弄对方大。
迟钝的何飞意咽了咽口水,苦口婆心道:“这不兴办啊,咱们不管他就好了啊,他又没打算跟我们有什么交集是不是……” 他说着转向杜斌,后者很配合地狂点头。
“谁说要弄他了?”季梓念摇头晃脑“啧”了几声,“你们自己看他那样,就差想拉着人拉钩做一辈子好朋友不分开了,有知道的快说啊,别耽误兄弟好事儿。”
千初没有搭腔,也并不否认,杜斌跟何飞意面面相觑几秒。
那是要说什么啊?
夏轻安爱吃什么之类的吗?
何飞意跟杜斌默了许久,终究不妄阅历,居然还真能出来一句,“他挺喜欢学习的。”
何宁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以孺子不可教的目光扫过对面两人。
千初:“我问关于他的传言。”
说完还莫名其妙加了句:“他喜欢什么我知道的比你们多。”
何飞意转向杜斌,“你问他了吗?”
杜斌:“谁知道呢。”
何宁扶了扶额:“你俩就当他是相亲,说吧啊,事无巨细地说。”
何飞意犹豫几秒,“那行吧,夏轻安的传言很多,我先说好,我们不保真假。”
“他不是初二有次联考突然杀出来的黑马吗?他小学其实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云城,在泉县那边儿的乡下。”何飞意说:“泉县前些年毙过一个小毒贩,听说夏轻安当时去了现场,看着特别不对劲。后来他哥——就是那个Ava,混血大帅哥,带他去过戒毒所。”
季梓念眼皮骤然一抬。
分科之前,他们仨政治个位数,却也知道于人类社会而言,毒是怎样一个瘤。
何宁倒是比她冷静些,“去戒的?”
杜斌:“谁知道呢?你们没看他30多度套长袖,谁知道手上有什么?”
季梓念吃饭的动作都停了,猛然扭头去看千初。
后者紧抿着唇,季梓念仿佛看见他灵魂在抖。
“不大可能吧,如果是真的,他怎么……”她本想宽宽千初的心,但话没说完,就被一个戏谑的声音打断,“因为他家在观澜上院啊。”
五个人闻声两个人扭头。
何宁“啧”了一声,季梓念满脸无语翻了个白眼,千初更直接,将勺子叉进一口没动的饭,“走。”
何飞意也反应过来了,“你们走你们走,盘子一会儿我们帮你们收。”
杜斌也在催三个人,出声的男生带了两个人双手插兜就站在不远处,还在很是得意道:“观澜上院可不是个住址,而是张名牌,梓念,你喜欢可以跟我说,我带你进去玩儿啊。”
这人叫覃曲枫,是井阳二中有名的公子哥,也住观澜上院。
他挺贱的,不仅放裸贷、高利贷,还特别喜欢玩类似催眠药的恶心手段。
千初他们仨堵着他打过好几次,结果给这小子打爽了前几个星期居然开始追季梓念。
杜斌对此评价为“纯找死”。
覃曲枫还在自说自话,三个人已经站起来,他见状赶紧几步上前拦住,恶心兮兮地喊:“梓念,你怎么吃这么少?”
季梓念看上去要吐了。
千初把人扯到身后,迎上覃曲枫,原计划被打乱,他看上去格外没耐心,“滚开。”
后方的何宁又将季梓念往后拉了拉,悄悄端起自己跟千初的餐盘。
何飞意小声道:“坏了,我怀疑咱们何生有手段……”
杜斌双手合十,“覃啥比好走。”
另一边儿覃曲枫偏开头嘁了声,跟千初骂道:“你特么装什么啊?老师面前就装纯白小男生,到我们面前又想当拽哥?我他妈看梓念面子让你几分真把自己当盘菜?”
千初面不改色:“我只是见人说人话。”
“你什么狗□□意思?”覃曲枫听他拐着弯儿骂自己,气不打一处来,猛然一拳挥出去。千初不躲,单手捏住他的拳头而后将人手臂往后一拧,没完,他拧着那只手将人往后推了推,何宁默契地假装受吓,“哎呀”一声把自己端的餐盖丢到他脑袋上。
何先生拍着胸脯面无表情道:“不好意思啊,我没想到你会突然冲过来。”
加更来啦来啦[竖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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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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