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时隔四年,我再次换上雍贵华服,住进了梦寐已久的宫室。
我的手抚过镌刻着“东宫”二字的旧匾,一寸一寸,欢喜不已。
「殿下,罪奴已经关押在柴房之中了,可要……」
我抬手制止。
「不必,给她安排一间上好的屋子,好吃好喝的供着,万万看顾好她腹中的胎儿,保她母子平安。」
宜兰,可别让我失望啊。
自这日后,尉迟延倒是日日来我府门求见,我对他避之不及,连平日里出门都是从后门亦或是侧门溜走。
日子久了,他倒也学的机敏了,终究还是让他在侧门处蹲到了我。
「阿窈,求你,见我一面。」
隔着轻纱帐幔,我能将他瞧得清清楚楚。
不似往日的意气风发,这些日子的磋磨苦难,爱而不得,倒叫他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模样。
「阿延,你回去吧,此生你我无缘。」
「为什么?阿窈你是不是嫌弃我…」
他颤抖着声音,像极了被主人抛弃的畜生。
可怜却又叫人烦恼。
「阿延,你怎会这般想?你明知我…」
我似是被触及了伤痛之处,压着酸涩的嗓音难以言说。
「…罢了,走吧。」
他没有再作纠缠,颓然跪在地上。
一道绯色身影立于宫门前。
「殿下,臣奉旨在此等候。」
我对上崔元钊那双深情似水的桃花眼,立即撇开了视线。
「有劳世子。」
「殿下当真是与我生分了。」
他的语气哀怨,我又怎会不懂。
不看不言,我们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御花园的凉亭中。
我瞧着端坐在其中的皇兄,忽的想起曾经皇兄尚还是太子时,我们三人也曾这般坐在一起过。
只是,早已物是人非。
「阿窈怎的瞧了皇兄这么久?」
「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的诚实倒是让皇兄恍惚一刻,随即却也轻笑,继而目光落在了崔元钊的身上。
「那时阿窈还总是会偷偷的瞧元钊,总缠着朕问‘美人哥哥今日来不来?’」
被人这样无端打趣,顿时赧然不已,低垂着眸子盯着裙摆上的纹样,不置一词。
可皇兄沉沉的目光始终落在我的发间,叫我没由来的心慌。
「陛下莫要打趣臣了。」
听着皇兄爽朗一笑,我暗地里朝他偷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却在对上的一瞬间,瞧见满目流光。
心中顿涩,仓惶背离。
后来四下无人之时,皇兄问我,愿不愿意嫁崔元钊为妻。
我闻言,立即跪下。
「皇兄,使不得。」
「世子是为文臣,大好前程,尚公主于他而言太过残忍。」
「况且,臣妹,早已并非良配。」
我字字句句,心里凿痛。
「阿窈何必妄自菲薄,你是南宁大长公主,你的身份无上尊贵,他能娶你是他之幸。」
我听出了皇兄言语之中的不高兴。
我不明白他为何不高兴,抬眸之后对上他那冷漠的神情,我便懂了。
是崔家过于招摇了。
他见我神色慌张,倒也不遮不掩,睥睨的瞧着我再次问道:「阿窈,可愿嫁?」
「臣妹愿意,臣妹愿做陛下手中之刃。」
久久才闻一声叹息。
「既如此,回去听旨吧。」
婚期定在了三月后。
尉迟延听闻圣旨之后闹过一通,也来公主府门前求见过我几次,但皆未能如愿。
崔元钊也来过,几乎日日都来,但却也从未进过公主府的大门。
当下天气愈渐炎热,有些事也该藏不住了。
13
太后之死在礼部开始准备婚仪之后突然在宫中传开了。
陈皇后一马当先,赶在避暑的皇兄回去之前将这件事原原本本的捅了出来。
一时间,举国哀丧。
最先发现的皇后却因在太后灵前犯呕,被斥失仪,再次被禁足。
而我也因为替皇后求情被赶回公主府。
婚仪的事延后三年。
大丧之后,陈氏一族的老相爷自请乞骸返乡,皇兄允了。
可自此朝堂内外便不再安宁。
崔氏本就势大,宰相之位空悬,他们自然一马当先。
皇兄为此恼了许久,但也未能阻止崔氏一族登上至高之位,成为文臣之首。
一时间,崔氏于朝中地位一枝独秀。
而远在本戍边的镇威侯突然一封急报回京,北胡余孽联合其他游牧民族再次来犯,请求交出当初杀害北胡可汗的和亲公主,以平息战乱。
一时间,我再次被挂在了风口浪尖之上。
我不愿皇兄为难,留下一纸书信,一人一马,素衣木簪,修长的指尖依旧握着那柄匕首,一如我当初回来时的模样,只身前往边城。
可却在行至城门时,被匆匆追来的尉迟延拦下。
他蛮横的将我揽进怀中,桎梏着我不容我有一丝挣扎的机会。
「阿窈,这次换我来。」
「我去杀了他们,回来再用军功向陛下求娶你。」
城门前流连叫好的百姓,成了我俩的见证。
而姗姗来迟的皇兄,在众目睽睽之下,亦允了这场似曾相识的承诺。
尉迟延在一片赞声中离了京。
在这一片叫好之中,我又瞧见了崔元钊。
他的神情冷漠,倒不像是往日里的如玉公子了。
这场战争没能持续很久。
尉迟大军势如破竹一路直抵胡人皇庭,生擒了自封为王不到半年的胡人首领。
我于梵音寺再次被召回时,山门外正窸窸窣窣的落着雪花,尉迟延一身肃杀之气站在了我的身前。
「阿窈,你是我的了。」
他带着一身坚硬的盔甲,将属于他的战利品死死的箍在怀中。
他强势的一如既往,不允许我有丝毫的挣扎。
我放弃抵抗,任由他将我揽着。
半晌,唯闻一声轻叹。
「你怎的这般的傻。」
他起伏不定的心间忽的一窒,随即随着心中的温软气息一起变得软和了下来。
「尚公主于你而言可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我感受到原本死死拥着我的铁臂逐渐松软了下来,尉迟延的下巴也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是将军,是武将,应战而生,不需要在乎这些。」
「可你本可借此机会拿回虎符。」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阿窈,虎符没有你重要。」
我轻笑出声,低声斥他:「骗子。」
他全然不在乎,只是一味的抱紧我,在我耳边轻声的叹谓着。
「阿窈,不管怎样,我都不会再放开你了。」
失而复得,才是珍宝。
可我,注定做不了匣奁里的死物。
14
宫里又出了一件大事。
皇后疯了。
这本也算不得多大的事,可是疯后伤了皇帝,一并断了皇室香火。
当夜见证了皇帝□□皆是一片血色的老太医,当场便被吓的昏死了过去。
待到我听到消息赶到时,崔氏和尉迟家皆已到场,而殿外层层把守的御林军,手持着火把将整个皇庭照的宛如白昼。
皇兄的哀嚎声响彻天际。
而我隐在人后,静静的瞧着几方对峙下的热闹。
「都滚!叫他们都滚!」
「谁敢进来,朕就杀谁!」
这一场闹剧最终在帝王的威仪下散了场。
殿内沉厚的龙涎香也掩盖不住血腥气和阵阵带着苦涩的药味。
我趁着太医进来换药之际跟着一同溜了进来,倒也不费力,毕竟这个时候没人愿意上赶着送死,而我身为皇帝唯一的胞妹,自然是最适合近前的。
皇兄在床上萎靡的躺了半月,听着外头日日借着探病由头来此求见的臣公,红着眼杀了一波又一波的医侍。
终于,他的剑落在了我的脖颈上。
一声惊呼之后,混沌了数日的皇兄眼中忽的闪过一丝清明,抬眸对上我满是惊错的含泪眼眸时,骤然停手。
一道温热划进我的胸前。
我极力的克制着颤抖,稳稳的托着手里的汤药,缓缓跪坐在地。
良久,上首处传来一声轻唤。
「阿窈?」
我闻言,立即止住哭泣,抬眼朝他露出了一个极力克制的平静面容。
「皇兄,是我。」
他皱着眉打量着我脸上这比哭还难看的“镇定”,终究掩下了眼中汹涌的杀意。
这些日子,殿内禁哭禁言更禁笑。
他瞧了一眼我的伤口,触目惊心的红色叫他心里没由来的烦躁,颓然的躺了回去。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窈,想陪着皇兄。」
我低声的答着,却不知哪一个字牵动了他的笑点,听着他逐渐阴湿狠厉的笑,我极力的握紧了手里的托盘,不让自己有一丝不妥。
他现在已经是半疯了,此时不过与虎谋皮。
殿内阴暗的笑声响了很久,直到外头传来余大监战战兢兢的声音。
「陛下,御史台的几位大人求见。」
笑声止了,可随即殿内的空气也像是静止了。
头上的那道阴影忽然笼罩住了我,他森森道:「阿窈,知道他们来此为何吗?」
自然知道的,皇兄膝下无子无女,现在人又废了,这些日子他们可没少来。
从最开始的试探,到前日的直言进谏,今日来此恐怕就得死谏了。
我不答话,只端着汤药朝前递了递。
「皇兄,药已经不烫了。」
我感觉到拢在我头上的那道沉沉乌云,渐渐消退下去,手上的重量也随着轻了些。
「叫他们进来。」
我立即起身准备退下,可却被按住了肩膀。
「你也一起听着。」
几位大人倒也不绕弯子,上来就开始一阵直言。
「陛下,东宫未立,国本不安呐!」
皇兄搅了搅碗中稀薄的汤药,目光顺着我的发顶一路滑到绵延在地的裙摆上,又隔着屏风落到了外头跪着的老臣身上。
「呵!唐卿何出此言,东宫不是住着人的吗?」
此话一出四下无声。
我更是呼吸一滞。
「陛下!大长公主乃一介女流,陛下万不可开此玩笑!应当早早过继宗室子弟,以安民心。」
发顶的那道视线愈发灼热,听着清脆的落勺声,我知道,他该有定论了。
微凉的指腹落在我的下巴处时,明明该是期待已久的结局,却还是止不住的心惊。
目光对上那种与我有七分相似的脸时,我在他眼中瞧到了兴味。
「朕有子嗣,为何还要过继另立?」
不等外头人反应过来,他立即眸色一冷。
「唐禀毅冒犯皇族,试图混淆皇家血脉,赐诛九族。」
外头的哀嚎声顿起。
「麒辰殿宫女蕴蕴怀有龙嗣,封蕴嫔,暂居麒辰殿。」
他的手依旧捏在我的下巴处,力道不算重,但也是不容抗拒。
「皇兄?」
外头安静了。
「阿窈说过会做皇兄的一把刀对不对?」
「是。」
他瞧着我毫不犹豫的回答,眼底皆是赞赏,立即抽手回身。
「那阿窈替皇兄生个孩子吧,生个有皇室血脉的孩子。」
我顿时大惊,立即俯身跪下,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便听他的一声冷哼。
「阿窈不会拒绝的。」
这话倒是不可置否了。
我沉默的跪伏在地上,半晌才缓缓出声。
「人选可否由臣妹自己决定?」
他似乎是没想到我会这般问,沉默了片刻。
「尉迟延和崔元钊都不可。」
我自然知道。
「臣妹要十三。」
「十三?」
他冷哼了一声,语气中皆是不悦。
「与他无关,臣妹只是不想将自己在交付给一个全然不知之人,求皇兄应允。」
这事无伤大雅,左不过都是个必死之人,他不会拒绝的。
「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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