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莫荆对李筠摇头,走到李礼面前,带着些恳求的低语道:“我娘想见你。”
李礼抬头看向他,下意识坐起身子,刚起身些许,又倒了下去,手指一点一点的敲在椅把上,一副要坐地起价的奸商老爷做派。
偏偏对家不接茬,只说完了话,就木愣愣的站在那儿。
李礼闷了口气,目光从莫荆脸上转到他手上的羽扇,语气凉凉的故意找茬道:“怎么,我不去,这羽扇你就不给我了?”
“不是,”当然不是,莫荆把羽扇递到李礼面前,“不论你去不去,这把羽扇都是专为你做的。”
李礼一把抓过羽扇,扇了两下,这才慢腾腾的起身道:“那我就给莫婶一个面子。”
李筠看得摇头,正准备和他们一块过去,李礼却拿羽扇挡在他前头,“大兄就别去了。”
李筠正想问为什么,莫荆已是李礼说什么是什么的点头道:“阿筠别去了。”
李筠看看李礼,又看看莫荆,站在原地叹了口气,主人家都叫他别去了,他是守礼的人,自然不会强求,只是还有些担心,“阿礼,莫婶正病着,你别胡来啊。”
李礼昂着头胡乱哼哼的应了两声,领着莫荆走了。
这三天,莫荆大约是真的把莫母护得挺好,至少莫母脸上没有新的伤痕,而且能下床走动了,此时,她正倚着门窗,望着远山,呆呆的发怔。
李礼走上前同莫母问好,“婶子找我什么事?”
莫母听到声音,视线落到李礼身上,慢慢的由虚变实,她的目光很复杂,忽而胆怯,忽而坚毅,忽而像承受了极大的痛苦,忽而又无措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李礼耐心的等着,既然莫母叫了莫荆找她过来,那么她相信她已经有了决断。
过了好一会儿,莫母对莫荆道:“阿荆,你去帮我和阿礼烧点热水来吧。”
莫荆点头,转身略带踉跄的往灶房去,莫母面带痛苦的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将脸埋入双手无声的哭了起来。
唉,李礼轻叹一声,伸手抚上她的腰略作安抚。
其实就她个人而言,她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伤心的,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呢。
只是,弑夫弑父,在莫母和莫荆看来,大概是天崩地裂,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罪大恶极。
“阿礼,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阿荆他,他才十一岁。”莫母连开口说自己的打算,都觉得难以启齿。
“你不知道他有什么样的打算,他要是,我还怎么活,”莫母压抑着声音,愁肠百结,愁绪如麻,“我是不怕的,可我要是、有这样的娘,阿荆以后又要怎么活。”
“婶子别哭啦,”李礼牵着她往屋内走,边走边道:“我给婶子唱首歌吧。”
莫母痛苦又不解的看着她,她这会哪有什么心情听歌。
莫母麻木的顺着李礼的力道往里走,是她想岔了,阿礼再聪明,今年也才六岁,她父母又那样恩爱,她哪里懂他们这样的人家的难为苦楚处。
莫母呆滞的坐在床上,脑袋里一团混沌,但一向聪慧的李礼这回却像是没有发现她的状态,顾自玩着她的手指唱起歌来,曲调不伦不类,但莫母却听得慢慢安静下来。
莫荆端水过来的时候,李礼正欢快的和莫母告别。
“婶子,你好好将养着,有事再叫我,我先回去啦。”
莫母点了点头,“多谢你,”又对莫荆道:“你送送阿礼。”
李礼脚步微顿,莫荆的腿应是受了伤,莫母还叫他送她,就、这么急?
李礼的停顿不过一瞬,便自然的笑着点了点头,对莫荆道:“走吧。”
莫荆把水放下,跟在李礼身后往李家走,就在莫荆出门后,莫母也拿了个小竹篓,慢腾腾的避着人出了门。
李礼一路上想着心思,没和莫荆说话,莫荆以为她还在生气,也不敢说话,把李礼送到后,莫荆就准备回家,李礼却叫住了他。
“你等会儿,等大夫来看过后,你再走。”
莫荆有些意外,“你,不生我气了?”
“唉,”李礼摊手,“我天生就这么善良,我有什么办法。”
莫荆唇角抿出一丝笑意,李礼转头喊李筠,“大兄,大兄,去找大夫!”
李筠老实的应了声点了头就往外跑。
李礼插着腰在后面喊道:“慢点跑!春雨润如酥,今天看着天晴,可地面也潮湿得很,你小心别摔了,明天你可就要上学了!”
李筠感动的回头对李礼一笑,果真放慢了速度。
房内,李父听到李礼的话,颇为欣慰的笑着对李母道:“阿礼也知道关心兄长了,不容易。”
李母嗔怪的瞪了他一眼,“阿礼本来就懂事。”
本来就懂事的李礼指使完兄长后,大咧咧的往摇椅上一趟,又对莫荆抬了抬下巴,指使道:“再给我做一个小桌子,高一点的,配我的摇椅。”
莫荆点了头,老实的走到李家堆木头的地方挑木料。
李礼还嫌不够,一会指使莫荆去给她倒水,一会让莫荆帮她拿零食,还得洗了手,拿着勺子筷子喂她。
莫荆好脾气的一直没说什么,刚夸完李礼的李父李母瞧不下去了。
“阿礼,莫荆身上还有伤呢?”
“是吗?”李礼从书本里抬头看向莫荆,“你腿疼吗?”
莫荆摇头,“不疼。”
李礼指着他,回头对李父李母道:“他说他不疼。”
李父李母:……
“对了,我还有一袋核桃没吃,你去我房间拿出来,给我把壳剥好了。”
莫荆又转头往李礼的房间去拿核桃。
又过了一会,李筠带着大夫回来了,李礼表情不善的瞪了他一眼,“我不是让你慢慢走吗?”
“阿礼,”李筠笑着摸了摸李礼的脑袋,“兄长有分寸,谢谢阿礼关心。”
李礼臭着脸别开头去,凑到给莫荆看腿的大夫面前,“怎么样?是不是骨头断了?”
大夫还没回话,莫荆先抬头对李礼道:“阿礼,没那么严重,你不要担心。”
李礼:……
真是见了鬼了。
李礼望天,唉,都怪她平日里为人太好。
莫荆的话还真没说错,他没什么大事,只是扭伤了筋骨,脚踝处肿起来一个大包,看起来吓人罢了。
李礼看见那大包就跳开了几步远。
大夫用药酒给莫荆揉了一会,嘱咐了几句,看着他手背的伤,又开了外敷的药,本来大夫还想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莫荆摇头说没有,也就作罢了。
莫荆见李礼没有别的吩咐,又坐到了那堆木板前继续做桌子,李筠给他找了个小杌子,莫荆干活很利索,赶在要吃晚饭的时候做好了,然后同李家人告辞。
李母留他吃过晚饭再走,莫荆说担心他娘一个人在家,李母便没有强留。
李礼悠悠的出声道:“还没谢你给我做的桌子,母亲,饭菜做得了,就给他盛一碗当作谢礼吧。”
李母笑着应是,“阿礼说得是,是我没有想到。”
莫荆满脸为难,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李婶,我,阿礼给我请大夫的钱,我也没给她呢。”
李母看向李礼,李礼一个白眼横向莫荆,“你现在真是完全不听我的话了哈!”
莫荆低着头,再不敢说什么。
李母笑了笑,转身进灶房,给他盛了一大碗猪蹄,笑道:“正好,我们家今天炖了猪蹄,都说以形补形,你吃了这个正好。”
哪有什么刚好,分明就是看出他腿脚有伤,特意做的。
莫荆嘴唇动了动,低头冲李母道了谢,转身往回走。
李母这一碗盛得极满,莫荆怕洒了,也不敢走快了。
李礼翘起二郎腿,有些高兴的荡起摇椅。
啪的一声,李父一巴掌拍到李礼脑袋上,“为父倒是不知道,你在外头好大的威风。”
李礼不情不愿的把腿放下来,哼哼道:“你就是嫉妒了!那是我有本事。”
“对,可把你厉害坏了。”李父随口回了一句,去灶房帮着端菜。
李筠也连忙跟上。
李礼站起身,大摇大摆的到客厅去等着吃饭。
李家这顿饭刚吃到一半,莫荆又过来了,“婶子,我来还碗。”
李母有些诧异,“你这么快就吃过了?”
李礼了然,“你爹给你抢了?”
莫荆沉默着没有回话,待李母接过碗后,又道了一遍谢,就要告辞。
李礼转珠子一转,叫住他,“你等等。”
“母亲,再给他盛一碗吧,莫婶子身体也不好,就是莫荆不吃,莫婶子也需要补补。”
听李礼说到自己的娘,莫荆生生止住了到嘴边的话,又对李家众人道了一遍谢。
李礼接过碗,再次盛了满满一大碗,边盛边对莫荆交待道:“这汤最补人,你路上慢点走,别洒了。”
“我不是心疼你,我心疼莫婶子。”
莫荆接过碗,再次道了谢,果真慢慢的往家走。
李礼看着他小心翼翼的背影,咧嘴笑了起来。
李父瞧着她,也笑,“你又偷偷转什么坏主意了?”
李礼挑了眉,“饭吃完了和你们说。”
她是不介意展示自己的聪明才智的,不过得等事做成了,板上钉钉了才行,毕竟,她这样的想法做法,可能大约或许还是有点挑战她父母的底线的。
还有一点隐晦的小心思,她不想他们推人及己,从此怕了她。
可他们要真这么想了,她又会很伤心很生气,就会、想要故意激怒他们。
她就是这么矛盾。
所以她也不打算瞒他们。
吃完饭,李父李母也不着急收拾了,一家人围坐着看着李礼,“说吧。”
“其实很简单。”李礼翘起腿,李父的眉头跳了跳。
李礼撇了撇嘴,放下腿,对李父道:“跪坐着血脉不通,要是不长个儿怎么办!”
李父道:“胡说八道。”
他本人就是最好的明证。
“唉,”李礼盘腿坐着,“这事吧,其实就是莫荆他爹,想要打死他娘,另外娶一个媳妇,没准还想再另外生几个儿子。”
“而莫荆呢,为了保护他娘,就想着先下手为强,干掉他爹。”
李筠吓了一跳,“莫荆说的?他什么时候和你说的?他怎么能这么想!”
李礼无语的看向他,“这还用说,看也知道了,他说他十一岁了,能打猎了,你那时不是也在?他能自己生活了,自然就是不需要他爹的意思。”
这、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李筠茫然的看向李父。
李父却只点着李礼道:“你接着说。”
李礼眼珠子一转,接着道:“莫荆这心思吧,是有些吓人,我看出来了,他娘也看出来了,他们母子两感情是真好,他娘怕这事要是万一被人查到了,唉,就是没被查到,他娘也舍不得他往后有弑父这样的心理负担,所以……”
李礼端起茶小啜了一口,“所以,他娘就想着干脆她自己来。”
“她来?莫婶要做什么!”李筠又是一惊。
李礼没理他。
李父看着李礼道:“莫荆他娘的那身体,她能有什么办法,她今天找你做什么了?你给她出主意了?”
李礼眨了眨眼,摇头,“没有,她就是,这么大的决定,心情不好,我安慰安慰了她,给她唱了首歌。”
李父还是很敏锐的,他又道:“你今天是故意拖延莫荆的时间。”
这一句是肯定句。
“我就说有哪里不对,莫荆腿上有伤,他娘肯定知道,可知道还让他送你回来,那碗咱们又不着急用,她又让他特地的送过来,她在有意支开她,算算时间,只怕莫荆连晚饭也没吃。”
李父霍然起身,“不对,她打算毒死他?今天的菜里有毒!”
李礼瞪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李父,抬手鼓了鼓巴掌。
厉害了,她的爹,不愧是她爹啊。
“什么毒?”李筠不知是没听懂,还是惊骇太过,看看李礼又看看李父,脸都吓白了。
李父的面色很难看,连声吩咐道:“阿筠,快去找大夫,直接带到莫荆家去。”
李礼连忙跳起来补充道:“记得说是我们担心莫婶子!”
不然人家前脚中毒死了人,他们后脚请了大夫,那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李筠胡乱的点了头,拔腿就往外奔。
李父安抚惊魂不定的李母道:“你在家看着阿容,我和阿礼过去看看。”
李父一边往外走,一边教训还想拦他的李礼道:“这大夫确实是给莫荆他娘请的,你呀你,你既猜出了她的打算,怎么没想着她会自己一并服毒!”
李礼一愣,怎么会。
她不过是想把‘会被发现的可能性’以及‘杀人的心理负担’转嫁给莫母罢了,她没想要她死啊。
“有一个疑似毒杀自己父亲的母亲,那还不如成为父母意外中毒身亡的孤儿!”
李礼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心头一阵后怕,小跑着跟在李父身后。
不是吧,不会那么死心眼吧,她自己来个轻微中毒,然后又侥幸被治愈,糊弄糊弄洗清嫌疑不就行了吗!
不至于那么实诚吧!
春雨悄无声息的下了起来,李礼跑得太急,心里又想着事,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李父叹了一声,转回身扶起她,准备挽起她的裤腿,查看伤势。
李礼却扯着他的袖子,像是要哭了一般着急道:“我没事,父亲,我们赶紧过去!”
莫母她真能有那么实诚!
李父背起李礼继续往莫家赶,远远地,两人听到莫荆一声声惊慌的唤娘的声音。
两人心下都是一沉,又加快了脚步。
或许是莫家近来总传出莫父打骂莫荆母子的动静,和莫荆母子的哀泣声,是以莫荆的声音如此凄厉,也没有一户邻居出来查看。
李父一脚踹开莫家院子,大步跨进,见莫母还清醒着,心神一松后又是狠狠一惊。
“莫荆,你在做什么!”
莫荆把莫母带到了灶房门口,正在给莫母灌馊水。
这是李礼从电视上看来的,从前当作笑话随口说给莫荆听过。
李礼忙道:“没事,他做得对,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个法子 。”
李礼在李父的背上挣扎着要下来,李父连忙蹲身把她放下。
莫母恶心得不停的呕吐,但看着神志还是清醒的,看来,她吃得并不多,也算是歪打正着了,也对,有莫父在,她想多吃都没办法。
李礼心下稍安,现在就等李筠带大夫来了。
“救、呕、救我!”莫父挣扎着爬到了客厅门口,遥遥的向李父伸手。
李礼看了过去,一个踉跄倒退,当下被恶心得也要吐了。
莫父一边呕吐着,身下还淅淅沥沥的淌着黄水!
李父伸手接着她,无视莫父,拉着她走到莫荆身边,“看症状,你爹娘像是误食了什么有毒的东西,不过你娘应该中毒较轻,先把她抱到灶房里去吧,别又淋雨着了凉。”
李礼看了莫母的呕吐物,稳住声线,沉稳的对莫荆道:“不用再灌馊水了,我看她胃酸都要吐出来了,没事了 ,大兄已经去叫大夫了,没事了,等着就行了,不会有事的。”
莫荆在李礼的安抚下,慢慢平静下来,但还是紧紧的抱着莫母,一阵后怕。
李父帮着莫荆将莫母扶进灶房,看了一眼李礼道:“还好阿礼反应快,说你娘知道你脚受伤,怎么连饭都不让你吃,就叫你来还碗,猜到了这事,不然,唉,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只是你父亲,唉,可惜了。”
这通说辞不用和莫母对口供,无论此番莫母是生是死,她都不会想要自己在儿子的心目中,是个弑夫的母亲。
莫荆抬头对着李礼郑重谢道:“阿礼,多谢你。”
“没事,等大夫过来就好了,会没事的。”
李礼微笑着应完,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心下动容。
父亲他,大约是不在意莫母的生死的,他只是担心她会因为此事而心有歉疚。
李父起身给莫母倒了一杯温水,又对李礼招手道:“过来,我看看你的腿。”
李礼十分感动的依偎了过去。
然后李父十分嫌弃的推开了她,指着灶房角落放着的小杌子道:“坐那儿。”
她到底是个小姑子,怎么能在外男面前袒露肌肤。
又过了一会儿,李筠终于带着大夫赶到,万幸,莫母中毒不深,几乎只是沾了沾唇,只是因为她身体虚弱,所以才反应格外大,她的呕吐和不适,更多的是因为那馊水也未可知。
李礼摸了摸鼻子,别开头。
“哎哟!”李礼惊呼一声,差点没跳起来,这庸医用的什么药,她就一点擦伤,怎么上个药这么疼!
李父双手死死的按着李礼的肩膀,李筠按着她的腿,李礼动弹不得,撇着嘴眼睛迅速的红了。
至于莫父,吃得太多,大夫到的时候,尸体都快凉了。
李礼等人安置好莫母后,李筠依照李父的吩咐,去叫莫家的邻居来帮忙收敛莫父的尸体,趁着大夫在这儿,把莫母也中毒的事情宣扬开,把这场食物中毒彻底的定为意外误食。
事情都处理好后,李父背着李礼回家。
“说说吧,你到底给人家唱了什么歌。”
李礼双手抱着父亲的脖子,脑袋依赖的靠在他项窝,感到无比的心安,笑嘿嘿的道:“就那首。”
李礼清了清喉咙,在李父耳边唱了起来,“‘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
*是网络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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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实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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