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军训的集合哨声尖锐得像是要撕破耳膜，林萧寒踩着最后一秒冲进操场时，队伍已经站得笔直。太阳把水泥地烤得滚烫，汗液浸透了长袖迷彩服，黏在胳膊上，闷得人喘不过气。
队伍前方，教官许锐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皮肤是常年暴晒出的深褐色，扫视队伍时像在清点弹药，谁的肩膀歪了半寸，谁的手指没贴紧裤缝，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迟到一分钟，绕操场跑三圈！”许锐教官的吼声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林萧寒屁都没放一个，转身就往跑道上闷头跑。迷彩鞋底拍打着塑胶跑道，发出单调的啪嗒声，汗水很快湿透了后背，顺着脊椎骨一路往下淌，又痒又麻，他想伸手挠，却只能忍着——教官那双眼睛毒得很，像钉子一样钉在跑道上。
第三圈跑到一半，他看见张骁正吊儿郎当地靠在篮球架底下，跟两个男生喷着闲传。阳光把他那撮黄毛照得刺眼，军绿色的外套松垮地系在腰上，露出里头印着骷髅头的黑T恤。林萧寒的脚步下意识慢了一瞬，紧接着一股无名火顶上来，他咬着牙，脚下的速度不由得更快了——有些人，好像生来就不用守规矩，也不怕被罚。
冲过终点线，他扶着膝盖，肺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王哲从队伍里探出个脑袋，偷偷朝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结果被许锐逮个正着，一声暴喝：“动什么动！全体都有，立正！”
林萧寒归队时，背上的汗渍晕开一大片，跟别人的混在一起，像张没画完的潦草地图。他站在队尾，目光越过前面晃动的人头，落在不远处七班队列里的苏婉晴身上。
汗水濡湿了她的马尾，几缕发丝贴在白净的脖颈上，阳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风吹过时，她会下意识地偏头，发梢偶尔扫过旁边刘志明的胳膊。每到这时，刘志明就会不动声色地往她那边凑一点，嘴角那点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林萧寒喉咙一阵干渴，下意识去摸兜里的薄荷糖，手指刚碰到糖纸就停住了——早上塞进口袋的半包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压扁了。糖纸被汗水浸软，黏腻的糖液渗了出来，糊了满手。
“都给我站直了！”许锐的皮鞋跟在队伍前来回踱步，敲得地面梆梆响，“半小时就站不住了？一个个歪瓜裂枣的，以后能干个屁！”
队伍里响起几声憋着的偷笑，很快又被太阳晒得没了影。林萧寒盯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看它被拉得又细又长，心口那根弦也跟着被拽紧，仿佛随时都会绷断。初中军训的时候，苏婉晴就站他前面，休息时会偷偷转过来塞给他一块冰镇西瓜，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心，两人都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然后红着脸埋下头。
“全体都有，稍息！”
许锐的口令把他从回忆里拽了出来。林萧寒换了只脚支撑，余光瞥见张骁不知何时归了队，正站在斜后方，拿着军帽扇风，眼神却像钩子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女生。那眼神太有侵略性，被他盯着的女生背都僵了，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挪。
直到休息哨响起，林萧寒几乎是瘫坐在地上的。王哲递来一瓶水，他拧开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总算压住了那股火烧火燎的干涩。
“看张骁那小子，”王哲用胳膊肘碰了碰他，下巴朝篮球场方向一扬，“又去撩骚了。”
林萧寒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张骁斜靠着篮球架，侧着身子，正跟一个扎马尾的女生说话。
他说话时嘴角总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手还时不时比划两下，系在腰上的外套晃来晃去，露出那件骷髅头T恤。女生低着头，手指抠着水瓶包装，偶尔抬头应一声，嘴角紧抿着，想走又不好直接甩脸子，浑身都透着不自在。
“他就那德行，”王哲啧了一声，压低声音，“初中他不在咱班，但我听说过，就仗着那股子痞劲儿，特爱跟女生搭茬。人不算坏，就是没个谱，看见顺眼的就凑上去开两句荤素不忌的玩笑，人家不搭理他，他也不缠着，掉头就换下一个。”
林萧寒看着张骁抬手抓了抓那头黄毛，那女生总算找了个借口，转身溜回自己班的队伍。张骁也没拦，只是冲着人家的背影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又转头跟旁边的哥们勾肩搭背地笑闹起来。
“说白了就是闲的，”王哲补充道，“家里有点小背景，教官也懒得管，他就更没边了。倒没真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就是那股吊儿郎当的劲儿，膈应人。”
林萧寒没说话，手里的空水瓶被他捏得“咔啦”作响，塑料瓶身微微变形，像是被午后的热风晒脆了。
他看着张骁那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后背黏糊糊的汗还没干，心里莫名烦躁，像是鞋里进了颗小石子，不疼，但磨得人难受。
他移开眼，看向对面教学楼的墙根。那儿有几丛野草，被晒得蔫头耷脑，却还死死扒着砖缝。休息时间快到了，远处传来其他班集合的哨声，尖锐地划破了闷热的空气。
“走了，归队了。”王哲拍拍他的胳膊，先站了起来。
林萧寒跟着起身，膝盖跪麻了，站起来的时候僵了一下。他最后瞥了眼张骁，那人正仰头灌着可乐，喉结上下滚动，阳光照在他脸上，连那点惹人厌的劲儿都显得漫不经心。
归队的路上，他把空水瓶扔进垃圾桶，哐当一声，好像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一起丢了进去。
后半场是站军姿，太阳慢慢偏西，影子被拉得老长，后背被风一吹，汗水变得冰凉。林萧寒开始数对面教学楼墙上的瓷砖，一块，两块，三块……数到第七十八块时，兜里的手机轻轻震了一下。
他心脏猛地一抽，差点动了。教官的眼神扫过来，他赶紧收回差点挪动的脚跟，眼睛死死盯着前方，手指却在口袋里慢慢蜷紧——是野芳通过好友申请了吗？
好不容易熬到解散，林萧寒撒腿就往教学楼冲。楼梯间里挤满了回宿舍的学生，他逆着人流往上挤，撞到了人也顾不上道歉。
冲进教室时，里面空空荡荡的。林萧寒跑到自己座位，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屏幕还亮着，微信通知栏里果然有条新消息——不是□□好友申请的提醒，是母亲发的。
“晚上回家吃饭，你爸炖了排骨。”
林萧寒盯着那行字，手指悬在屏幕上，半天没动。排骨，他以前最爱吃。可自打中考成绩下来，家里的饭桌上就很少见荤腥了。他妈总说“省点钱给你交择校费”，可他知道，那些钱最后都变成了他爸酒柜里的新瓶子。
他把手机塞回书包，抓起校服外套就往外走。刚到走廊，王哲抱着一摞书迎面过来，差点撞个满怀。
“哎，你这火急火燎的干嘛去？”王哲稳住怀里的书，奇怪地看他，“明天可就上晚自习了。”
“回家。”林萧寒的声音有点哑。
“现在？都快六点了，七点半关校门，你赶得及吗？”
“忘了？我走读的，家近。”林萧寒扯了扯嘴角，想笑，脸上的肌肉却有点僵。
“操，走读生NB！”王哲羡慕地骂了一句，抱着书本，看着林萧寒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