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年四月初十,天气晴朗,宜嫁娶。
这天,金陵邑县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喜事,县承独子裴行之迎娶本县县令幺女姜幼为妻。
二人自幼书塾相识,青梅竹马十年,感情甚好。
不过,县令嫡女配县承之子,是低嫁。
姜县令不满意这桩婚事,一开始是万万不同意的。
不是对裴行之不满,也不是因为裴父职位不如自己。全因当年裴父借裴家念书,在裴夫人尚在闺阁二人便成仓暗渡,珠胎暗结,后又入赘裴家改姓,更是用裴家一半钱财才换了今天县承这个官职,说实话,他瞧不起。
其子裴行之貌正有才华,品行端正,却生在那样的家庭,自己的小女儿又天真较弱,一片赤诚,姜夫人也怕小女儿嫁过去吃苦,他们便与裴行之约定若能科举考入前三,便同意这桩婚事。
谁知此子科考之时乡试县试一路高中,今年三月下旬的殿试更是被圣上钦点探花郎。如此,二人便顺了女儿的心意罢了。
裴行之双十出头的年纪,高中后十分欣喜,一路水路旱路,用最快的速度赶回,迎娶自己的心上人。
如今他坐在高头大马上,面如冠玉,眉目间意气风发,温和浅笑着回应他人祝贺。旁人内心纷纷感叹只要命好,鸡窝也能飞出金凤凰,暗下决心无事之时还是要多烧香拜佛,督促家中小儿悬梁刺骨念书才是正道。
姜家幺女三小姐,姜幼。人如其名,娇憨天真。虽在家中得宠,但并不骄纵。
此刻她正坐在俊马后方,靠在晃悠悠地喜轿上昏昏欲睡,迷糊中头一低,呜咽出声。
好痛。头冠好重,低头时快把头发连带着头皮一起扯下来了。
“小姐,怎么了?”随侍丫鬟云芸着急弯腰凑近轿窗询问。
“没事。”她忍住痛,委屈巴巴睁大双眼不让眼里滚动的泪水掉下来,哭花了妆就不美了,她才不会哭。
裴行之虽坐在前方应对四周祝贺,但还是分了一番心神在那儿,听见动静后,侧首用眼神询问云芸,对方冲他摇了摇头。得到回答后移开视线。
小丫头默默红了的脸。
姑爷好好看啊。
小姐也很美,这便是话本子里说的才子配佳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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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上下喜气洋洋,翘首以盼。
长长的街道走了一个时辰,浩浩荡荡十几米长的队伍终于到了裴府。
被抱进怀里的小胖娃眼尖的指着远远地喜队喊着来了来了。
“来了来了!”
“快快拿火盆!迎新娘进门!”
仆人笑笑嘻嘻挥洒着喜糖喜果招待围观的百姓,抬着火盆放到门前点上。
裴父老神在在稳坐高位,等待着新娘新郎拜堂。
裴母含泪起身,忍不住向前走了两步,感慨万千,独子御前高中,今日又娶县令家小姐为妻,裴家终于算熬出头了。
喜轿内,姜幼坐直身体,垂眸盯着鞋子上的花纹,紧张的两只手扣在一起捏紧。
跨火盆不会烧到吧,虽然相隔还有几米,但她似乎已经感受到了那个火盆灼热的气息,有些害怕。
“请新娘下轿!”在喜婆高喊中,裴行之翻身下马,修长的手撩开轿帘,一把将她抱起,在众围观者惊愕地目光下大步跨过火盆走进正堂。
姜幼趴在他的怀里懵逼,抬了抬头,捏紧他的衣袖,按习俗该是新娘自己走的。
裴行之看懂她的疑惑,低头隔着绯红地盖头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娘子害怕,为夫代劳。”
她默默地红了耳尖,扭过头去,隐约听到那人极轻地一声笑,绯色慢慢地染上了脸颊。
三拜高堂后,在一众娘子们艳羡地目光下,二人牵着红绸入了洞房。
她低头透过盖头看着下方,安静盯着那人正红色的喜袍衣摆,随着黑色的靴子走动一动一晃。
房门关上,男人改牵住她的手,温柔而耐心的领她坐在喜床上,顺势坐在她身旁。
“叫声夫君听听。”温润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痞意。
“裴哥哥,你又欺负我。”娇软的嗓音带着羞恼。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克制又灼热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反复流连。
“裴哥哥唔”
他捏住她小巧的脸,不顾她羞怯闪躲,隔着盖头啄吻她的唇。
“卿卿,等我回来。”温柔地放开她,裴行之起身离开。
门带上的瞬间,不知为何,她心慌了一瞬,有些不安。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困得已经倚在床头睡了一觉,梦里乱七八糟,醒来额头上已经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外面传来宾客热闹的欢呼声,她小心的提起盖头取下,摸了摸饥饿地肚子,唤门口侯着的丫鬟准备吃食。
“小姐,夫人说盖头不可以......”
“云芸不许告密,不然扣半个月俸禄,就买不起鸡腿了哦。”吃着云芸准备好的蜜糖糕,姜幼软甜着嗓音威胁。
云芸傻乎乎地点头。
姜幼呼了口气,还好这个威胁对云芸有用,雁晚就不听她的,她总是会把她的事情偷偷告诉娘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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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酒过三巡,其乐融融的小院迎来不速之客。
两排手拿刀剑的衙役,快速有序包围住前院。
一时之间,众人疑惑惊惧,噤若寒蝉。
为首的红衣刑狱延尉沈晗缓缓从中走出,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直直地走向裴行之,出示令牌。
“裴大人,得罪了。”
“何意?”裴行之疑惑,与之对视。
众人窃窃私语。
裴母激动上前理论,骂声连连 :“黄口小儿,你敢,你可知道你在和谁说话......”
裴行之让人拉住裴母,眼神示意裴母噤声,裴母被拉住,恨不得用眼神撕碎沈晗。
裴父僵硬地坐在那里,一声不吭,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沈大人,来此何意?”裴行之放下手中的酒杯,微醉地眸中划过一丝锐利。
沈晗挨骂,无语抬头看苍天,虽说辱骂朝廷命官是可以缉拿归案的,但是......他们也得有点人情味不是。
任谁家儿子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的,却被他们这群活阎王带走,都会气疯吧。
总算是知道自己那位好上司,天子宠臣容大人,为何领了这差事,偏偏自己不来,连夜找人通知他来了。
破差事。
沈晗叹了口气,看向裴行之,问道。
“今年三月,京都流云诗晏,您参加了吧?”
“有。”裴行之欲追问,对方却摆了下手。
“那就是了,裴大人自己请吧。”
沈晗给他行了一礼让开身,目光紧紧注视着他的举动。
他们都明白,这是王朝对文官的尊重,先礼后兵,保全对方的颜面。
裴行之点头,低头对着母亲安慰几句,嘱咐她照顾好新婚妻子,整理了下衣服,脚步缓缓离开。
“他们带走了我的儿,你倒是说话啊,你个老废物,屁都不敢放.....”裴母扯着裴父衣领前仰后合,嚎啕大哭,表情如同天塌。
裴父眼神闪躲,看周围都是看戏的人,不耐烦扯开她的手:“那可是刑部的头儿延尉,妇道人家不知所谓,我不跟你计较。先打听清楚,要是那小子真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我也没办法。”
裴母不敢置信,哭丧着吼骂:“那你快去打听!我可怜的行之啊,谁来救救他,他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爹......”
裴父动了动唇,似乎想说点什么来挽回自己男子尊严,最后还是迫于压力转身去了同僚那里打听。
众人纷纷辞行,虽然好奇却是不敢多问,唯恐也被裴母骂个狗血喷头。
悲恸过度,裴母昏了过去。丫鬟小厮们手忙脚乱地把人抬进卧房。
雁晚站在人群中,却被这一幕吓得失了声,脚步匆匆跑向后院。
白日被安排到前院帮忙,万万没想到会遇到如此之事。
姜幼吃着糕点,听着外面动静突然安静,很快传来女人声嘶力竭地哭骂声,断断续续后回归一片死寂。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放下手里的糕点,转身吩咐云芸出门打听。
云芸出门,撞上匆匆进门的人,看清来人一脸委屈。
“雁晚姐姐你撞疼我了!”
一向镇定的雁晚脸色慌张:“小姐,姑爷、姑爷被刑狱带走了!!!”
姜幼呆愣,一时有些恍惚,半晌才喃喃问道。
“为什么带走?门外又是何人在哭?”
“不知道原因,好像和姑爷去京都参加了一个什么宴会有关!裴大人已经出门打听了。”
“裴夫人哭昏过去了!”
姜幼两眼失神,盯着雁晚看了半晌,头脑一片空白,猛地站起身,不小心碰倒了食盘,白胖胖的糖糕摔下来碎了一地。
她死死握住手,双腿软颤扶着桌子,压抑着喉咙里即将溢出的哭腔。
“雁晚,我们......去看看裴夫人,云芸快去让人给爹娘传话,救救......裴哥哥。”
雁晚连忙上前扶住她,主仆俩跌跌撞撞赶去了裴母的卧房。
云芸呆在原地,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冲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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