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上官凌波骨碌进徐怀良诊室时,苏迟已经醒来一会儿了。他披着被子蜷在宽大的沙发里,脸色苍白,神情冷漠。

上官凌波看到的是一个破碎的苏迟。

他,整个人明明完完整整的在那里,可就是让人看了,却是碎成一地,拣都拣不起来。

上官凌波心中滋滋啦啦的被煎炸着,喊了一声:“苏迟!”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苏迟,对不起,我再也不会松开我的手,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她急急过去,拉起苏迟的手,苏迟吓了一跳,抬起眼,看了看她,表情呆板声音冷漠:“你走开。”

上官凌波语无伦次,想求他原谅:“苏迟,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对你……你不是宋修泽,我,我以为你是宋修泽,不是,是我把你当成了宋修泽,我……”

可是,苏迟听到“宋修泽”三个字,就突然捂住耳朵,浑身颤抖起来,他低声的重复:“走开,不要听,走开,不要听,走开,不要听,走开,不要听……”

上官凌波以为他在生气,继续拽他的手,可是苏迟浑身绷得很紧,他双手狠命抓着自己的头发。上官凌波心中着急,抓着他的手就晃:“苏迟,你松开手,你听我说好不好!”

苏迟忽然面色发青,控制不住的浑身颤抖得像过筛一样,人几乎要从沙发上弹起来,他惊恐崩溃的大叫,“走开!走开!走……”

他忽然头向后一仰,浑身紧绷的昏死过去。

闻声赶来的徐怀良一把拽开呆愣住的上官凌波,把苏迟抱到床上,一手使劲掐他的人中,一手安抚得拍着他,轻声在他耳边呼唤:“小迟,小迟……”

好一会儿,苏迟的身体才不那么僵挺,缓缓的松驰下来。

徐怀良一通操作下来,额头也冒了汗,他有些愤恨的转头看着上官凌波问:“你为什么吓他!你不是他的家人吗?你们这些家人,就是这么对待他的?难怪!他……心理问题会严重到这种程度!”

上官凌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苏迟,她早已惊呆了!她泪流满面,不知该如何做,只是机械得重复徐怀良的话:“心理问题?严重到这种程度?他……什、什什么心理问题?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心理问题?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她忽然想起,朱蒂自我介绍时说,她是苏迟的私人心理疗愈师兼随行医生,她那时只顾得被朱蒂是宋修泽的女朋友,并不是苏迟的女朋友这一发现,高兴得冲昏了头,却忽略了朱蒂这个重要的头衔。

什么样的情况下要随时带着私人心理疗愈师!

苏迟,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到底受了多少苦啊!

上官凌波是与朱蒂和宋修泽分头寻找苏迟时,打通了苏迟的电话的,她告诉徐怀良,苏迟有自己的私人心理疗愈师,就急忙拨通朱蒂的电话:“朱蒂,苏迟找到了。”

朱蒂语速很快,带着焦虑嘱咐她,“他状态怎么样?你千万千万不要刺激他,你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上官凌波哭起来:“他刚才,过于激动,晕过去了。”

电话那边的朱蒂有些紧张起来:“醒过来了吗?不要使劲拽他,他会更紧张,不要对着他哭,他负担会加重,千万不要说自责的话,他会更加自责的伤害自己!你要平静!我马上过去!”

病床上的苏迟却晕晕沉沉,醒了又好像没醒,睡着脑中却喧嚣烦乱。

他一天当中接连发作两回,对身体打击很大,他头脑混乱,像塞着团棉花,不能思考。他耳中嗡嗡作响,浑身酸痛,一丁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他头晕得睁不开眼,只是感觉有人在给他扎针,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流入身体的感觉熟悉极了。

日复一日的头晕,日复一日的呕吐。日复一日的心脏狂跳,罢工,疼痛到不能呼吸……他真的厌烦极了。

他头脑中隐隐约约想,活着,为什么这么受罪,为什么这么艰难。放弃吧,苏迟,放弃吧!

他习惯的伸手去拽那扎入血管的针头,不要再管我了,我,受够了。

可下一刻,他却被轻轻抱住,被抱在一个温软的身体里。只是那个身体一直抖动,耳边的嗡嗡声中夹杂了女人的抽噎着的哭声——又是那个可恨的女人,她又在哭,她不要她的眼睛了吗!

他要撑不住了吧,这个,可恨的,可爱的,可望不可及的女人啊,我离开了,她就终于,可以不用再心怀愧疚,可以,去过她自己的生活了。

苏迟想要挣扎着保留住那丝清明,想要醒过来,可是他浑身上下无力极了。他想,我大概吓到她了,我这个样子,不应该在这里,只该去下地狱。

苏迟昏昏沉沉的努力的睁开眼,就看到上官凌波还在揉她哭得肿得像桃子一样的眼睛。苏迟头脑混乱,有气无力地开口:“上官凌波,你不要再揉你的眼睛了……”

他的声音低弱模糊极了,可是,上官凌波却好象听到了天籁。她一下子抬起头,惊喜又狂乱的抓住苏迟冰冷的手,悲喜交加的对苏迟说:“苏迟,你醒了,对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该死!对不起,对不起啊苏迟……”

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

上官凌波伸手去扶苏迟,那白恍恍的缠满了绷带的胳膊,就露在苏迟眼前。苏迟看一眼,挣扎着问:“胳膊……胳膊……?”

上官凌波怕他着急,只是摇摇头。可苏迟却明显更加焦急,他喘不过气来,抓着胸口还是问:“怎么了?”

“没事,就是,就是脱了脱毛……”上官凌波嗫嚅着骗他。

苏迟使劲摇头,又头晕得头脑中更加混乱。他硬要撑起身体,却根本没力气,又倒回床上。上官凌波急忙要站起来扶他,一股钻心的疼痛从左腿窜了上来,痛得她没忍住就“嘶”的一声,冷汗冒了出来。苏迟又扒着床沿往下看了一眼,才发现这个女人是坐着轮椅的!左侧腿上也缠满了厚厚的绷带!

他猛的转头,却觉得头脑中仿佛有密密麻麻的虫子在啃噬,他用力压迫自己心脏,巨痛传来,头脑恢愎些清明,他声音严厉焦灼:“到底怎么了……”.可他话没说完,那口气就断在胸口喘不过来,心脏处的巨痛开始泛滥到全身。

一旁的Alan看着苏先生的状况不对劲,心知不能再瞒下去,赶紧帮自家总裁安慰他:“苏先生,您别急,总裁现在已经没生命危险了……”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苏迟更着急了,手狠狠抓着心脏处,脸色煞白,就要起身下床。

上官凌波急得一叠连声直说自己没事。

Alan看苏迟根本不信,他自己也依然心有余悸,就干脆说开:“是总裁昨天开着车到处找您,结果就出了车祸,差点……就醒不过来了,总裁她,很担心您啊……”

“Alan!”上官凌波出声打断他。

苏迟愣在那里,脸色灰败,忽然,安静的躺了回去。

——是我,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是我造成的。苏迟闭上眼,头脑越发昏沉混乱:是我,都是我不好,一切都怪我……他感觉身上越来越冷,力气一点点流逝。

他无力的睁开眼,有些不认得眼前混乱晃动着的人影。他有些不知身在何方……

这时,朱蒂和宋修泽终于赶过来,朱蒂看到苏迟的状况,异常担忧。

她不停的,温声在他耳边说:“苏,你很好,没事的,我们大家都很关心你,你愿意同我说说话吗?没关系的,不想说也没关系,现在大家都很平静,你也轻松一点……”

她反复的,温声慢语的,不间断的对苏迟说话,可是却一直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苏迟只是把自己蜷起来,蜷得紧紧得。

可一会儿他胸口起伏的厉害,一度呼吸困难。

徐怀良,宋修泽两人交换了意见,与朱蒂商量了一下,认为还是他身体上的问题更要紧。朱蒂也表示同意,她提示大家,一定注意苏的情绪,只要他肯开口说话,哪怕一个字,或者是出个声音,都是他潜意识中的自我挣扎,都是他在求助,一定一定要慎重对待。

然后,他们开始给他换药。

他们当着上官凌波的面,两个人把瘦弱的苏迟牢牢按住,另一人则把他满是针眼,青青紫紫的脚从被子里拉出来,并再一次,在上面扎上了针。

上官凌波头晕目眩的看着他们按着不停挣扎的苏迟,又眼睁睁看着他们把苏迟的脚扎成这样,心疼得根本找不到自己声音:“为为……为什么一定要扎在脚上,他的脚都被扎成这样了……都没有可扎的地方了呀!”那双曾经那么细白如玉的脚啊,如今,青紫红肿,布满整个脚面。

朱蒂苦笑一声,说:“苏自从精神上……不好之后,他输液就只能把针扎在脚上。因为,他一旦犯病,就会混乱的胡抓乱拽,他会把手能抓到的一切都要撕开,他会伤害自己。”

“那时,他经常会把自己手上的输液管一把拽下来,因为他太过用力,血管针口处总是会流很多血,我们甚至阻止不了他。可是,他又太过脆弱敏感,我们根本舍不得用医用绑带帮助他。”

那段不堪的回忆,让朱蒂再次回想起来,也痛苦不堪:“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就尝试在他脚上给他扎针……竟然发现,不知为什么,苏每次犯病,他就不知道自己的脚在哪里了,他会乱扯乱拽所有东西,他会伤害自己身体各处,却唯独,不往自己脚上拽。”

这是上官凌波第一次听到,苏迟在离开大宅之后的情况,她听着,只觉得,朱蒂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一刀一刀插进她的心脏。

她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心脏绞痛着听朱蒂继续说道:“后来,等到苏平静下来的时候,我曾经试着问过他:苏,你的脚在哪里?他会奇怪的向远处看,再仔细的想,然后指着自己的头,说:不能光着脚,把自己的脚放到脑子里。再然后,他就会头痛起来。”

朱蒂想起当时情景,也心痛极了:“我每次问他,每次回答都一样,也都会一样的头痛难忍,后来,我就再也不忍心问他了。”

上官凌波咬住自己手指,怕会痛哭出了声。因她记起,那年苏迟在大宅,因为着急就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她怕他着凉,又放不下面子,那时曾恨恨的对他说:苏迟,你怎么光着脚呢!麻烦你把自己的脚放到脑子里好不好!

原来,他的苏迟一直记得她的话,在理智崩溃,精神混乱的时候,依然记着她的话。

“他……他怎么会成这个样子……”上官凌波话一出口,就是哭泣。

宋修泽也红了眼眶,苏迟在国内的经历他们也并不十分了解,谁也不曾想到,那么完美的,令人可望不可及的小迟,离开了不到一年时间,他们就收到消息说小迟病重,当他们的私人飞机载着苏迟飞回到庄园,他们看到的,竟是那样的一个小迟啊!瘦到皮包骨头,就……那么冰冷的躺在那里,毫无生机的模样!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他们的小迟,那么优秀那么自律那么理智,他怎么会,像如今这样呆滞枯萎。

他们只知道,当初一意孤行,放弃继承英国外公给他的爵位,庄园,还有英国高端生物实验室的高薪聘请的小迟,是为了回国赴一个约定,却不曾想到,那个约定却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是的,没人能想到,连苏迟自己也不曾想到。

他当初只身回国,只是为了那个女孩,那个在那片紫藤花海下,在那日他病得对生活去失信念的时候,给了他一个关于将来的承诺的女孩。

他一步一步,走得艰辛而执着,毫不犹豫向着那个女孩就去,他要将最好的自己交给她。

可是,当他将自己完完全全交付给她的时候,她却轻易将他当商品一样卖了出去。他挣扎他积极寻求解决办法,她却准备再一次将他拱手让人。

他万念俱灰。走进寒冷大雨的深夜,那时的他,就已没再想过将来。

当他满身伤病,满心疮痍回到英国时,他的亲人们是怎样剜心剔骨的痛啊。他们的天之骄子,那么聪明睿智骄傲的小迟啊,就那么呆呆的不说不吃不喝,就像个……活死人。

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治愈他身上和心上的伤,可是,以前那个坚强理智的小迟,却再也回不来了。他心上有了一个大大的伤口,终日淌着血。

他的外公,那么疼爱他的外公,看着自己优秀得超群绝伦的外孙,违逆全家也要一心奔赴少时约定外孙,那么坚定又勇敢的相信未来,不顾一切的外孙,而今却伤痕累累,生不如死。

老人家一时心中过于激动引发了脑溢血,虽然后来抢救过来,却也导致了半身不遂。

整个庄园的人都瞒着重病的苏迟,可最终还是被他知道了。

那时的苏迟本就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当他得知外公因他而生病之后,最终崩溃,一度精神混乱。他不停的自责不停的自我怀疑,不停的想要自我放弃。

后来,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封闭在那夜黑暗冰冷的大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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