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rewell

年轻的时候啊，每天熬夜，睡到第二天中午才肯起床，年纪大了之后生物钟才慢慢调整过来，每天准时入睡准时起床。

最近我感觉到自己迎来了生命的终点。脑海里一直浮现着一个女人的影子，独自一人泪流满面的坐在空荡的火车候车室里。

我决定回去看看。

今天醒来的时间比以往都早，天色还未将鱼肚子翻白，空气中混杂着雨水的湿润，入秋后气温下降，尤其是下过雨的清晨，冷空气透过衣服侵袭着皮肤，让人不由得瑟瑟发抖。

我蹑手蹑脚的穿上衣服，洗漱完成后，套上披风，戴上帽子再小心地关上门。年纪大了之后腿脚都不利索了，没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捶捶腰。

这会儿街道上空空荡荡，路灯孤寂的亮着。我用雨伞当做拐杖一步一步地走在这寂静无人的街道。

中途有辆车停下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他问我要去哪里，可以捎我一程。我上了车。他问我：“奶奶，你是要去时间站吧。”我说是。他问：“是有什么遗憾吗？”我说没有，最近一直会想到以前的事，就想回去看看。

车子停在了时间站的门口，他说：“祝你旅途愉快。”我回答道，谢谢。

我目送车子离开，扯了扯披风，整理了一下着装进入时间站。

我买好车票在候车室里等待，候车室里七七八八地坐了些人，很快我要乘坐的那辆时空列车来迎接我了。

我登上列车，列车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人，他们都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均匀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回荡在车箱里。我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此刻天色已蒙蒙泛白迎来了一天之中的朝阳。

灿烂的日光照进车厢蒙上了一层绚烂，好似回到二十岁，青春活力。

列车上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我看着车窗外沿途的风景，那是已逝的过往，那过往的风景中，或许有我曾经见过的景象，在我的脑海里，而我现在却毫无印象。

途中，列车内的布置发生了多次转变，那是时代留下的痕迹，中途停停走走最后车厢里就剩了我一人。

从朝阳变成夕阳不过十二个小时，人从出生到年老也不过眼睛一睁一闭。

晚风习习，留着白日里的温度，是我熟悉的地方。

我象征性的买张车票进入候车室里，当时的高铁站真的是人满为患。我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四十年前留下的车票，找到检票口找了个位子坐下。

我的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二十来岁样子长得很美，没有化妆，但是她低着头，目光紧紧地盯着手机的屏幕，黑色的屏幕上留着一小滩水渍，倒映着她哭红的双眼，没有抽泣，没有哭声，只有泪水不断地从眼眶流下。

那姑娘一动不动，盯着手机足足两个多小时，她似乎在等待着谁的电话。

我看着有些心疼，想拿包纸巾递给她，但是有人替我给了。那男人高高瘦瘦，穿一件黑色风衣。他把风衣脱下，盖在她的身上，坐在她的身边，陪着她。

我应该感谢他的，谢谢他陪在她的身边。我应该感到开心，但是眼泪还是流了下来。我用手心擦去泪水。我在远处陪着她，目送她检票进站看她与他分别，但我知道，他们还会再见面的。

视线里不在有她的身影，我知道我该回去了。但是我还是在椅子上坐了许久。

有人在我身上披上了风衣，递给我一包纸巾，对我说：“我们回去吧。”

他扶着我起身，我们走向时间站，我对他说：“谢谢。”他突然笑了：“什么？”

“谢谢你当年陪着我。”

“……”

“还有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他没有说话。

在列车上我靠在他的肩上睡了一夜。等我醒来已经回到了原来的时间。依旧是夜晚，他背着我走在走在山间小路上。

“醒了？”他问我。

“我们现在在哪？”

“山上。”

“来这里干什么？你没事吧？”

“来这里带你见个人。”他将我放下，“对不起，我要告诉你我是……”

“我知道，你是机器人。”我打断他。

他笑笑：“你都知道了。”

“我本来是不知道的，你和正常人一样会吃饭，会笑，会伤心，甚至会老去，但是一个人的记忆是不会变的，我曾以为你是从别人的口中知道我的喜好，曾经。但是一些细节是不会变的，那些那是属于别人的记忆。”

“那你还爱着那个‘别人’吗？”

我没有说话，拳头却捏紧了几分。他拉过我的手说：“我知道了。”

“是他让我来的，他把他的记忆给了我。”他笑笑。

我已经猜到了。

“他让我对你说‘对不起’但是我想已经没必要了。”

我们来到山的最顶端，这里可以看见漫天的星空，我们坐在长椅上望着夜空。

“我带你过来看看他。传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守护着地上的人。”

我的眼眶逐渐湿润。

“面对一个人死去，留在世上的人是最痛苦的，我觉得他做的对，至少你过得很快乐。”

他摸摸我的华发，对我说“安心睡吧，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靠在他的肩头，闭上双眼，泪水掉落在他肩头。

…………

…………

宿主失去生命体征。

他摸摸了身边靠着他老人的面孔，亲吻她的额头。

“祝，好梦。”

泪水滴落。

机体进入沉睡。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