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看那里，那是什么？”

听到话，端着杯子的同伴斜了眼过来。看到东西后，他脸色一变，立刻正视起来，有些不敢相信：“传说中的遣送车？”

“还是第一次见诶。”

鲜少出现的车子使人们纷纷好奇。政府专属的标志漆于车身，闪闪发亮。消息人传人，引来无数人窥探。

“看，有人过去了。”有人从高楼的窗户那指了去。

不多时，人们探出脑袋，像幼虫的头部被框在四四方方的蜂巢格子中想索取食物，一张张脸挤满了窗户。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空荡的长街上出现一道身影。

“谁啊？”

“有点眼熟，是不是之前来过的那个，就是植物园还是厂里干活，结果…”

“哦，好像是郁荷，叫这个名字吧。”终于有人想起她了。

“斯…她长那样？和我记忆里的有偏差。”

“可她一直这样啊。”

未来自由法颁布，居民在不违反公序良俗下，可以随意自定义自己的相貌。星际经历过几次艺术普及，民众审美直线提高。不少人都会花点小代价去作出更改。基本上人人相貌出众。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去迎合大众口味作出更改。叫郁荷名字的女性就有着一张毫无攻击性、一看就忘的脸。唯有眼睛带有旧时候的韧劲、澄亮有光。

大家想起来了。

她是解冻计划后，唯一活跃的幸存者。两个月前搬来，没与人说过一句话的退休装载工。

井楼地广，人员鱼龙混杂，消息传播速度迅捷。

几乎是郁荷刚来这里修养没几天，就有不少人八卦过。夺走生命的威胁近在咫尺，郁荷还在认真干活，怪不得人家能提早退休呢。

玩闹般的话好似没传入她耳朵。可能有，那也未拨动她心弦丝毫。每次和她遇见，郁荷眼神宁静，嘴角总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友好地和大家打招呼。不久流言便悄然而止。

但这次没人知道，郁荷第三次坐上悬浮汽车，是为了前往自己的第四志愿所。

为了方便她的工作调动。中心专门为她配置了一辆叫Lucky的遣送车。

遣送车低调奢侈，内部空间大，配有智能AI聊天以及各种棋牌游戏电影等。甚至还有尖端虚拟技术可直达虚拟空间，供与她消磨时光。

普通人一辈子都体验不到的“盛宴”，而郁荷已经体验了三次，驾轻就熟，也是用另外一种体会了几回人上人的待遇。

但每次见到lucky，就证明郁荷的运气属实堪忧。

十二年前她依靠介绍进入第一志愿所市民服务中心，上班的第一天因用人条件上调，惨遭系统除名。而后经历了长达四个月半的空白榜单，无人在意，期间只能靠救济用的营养液度日。

十年前的第二志愿所动植物研究园区，工作两年平安无事。快升职时，恰逢疯狂博士大范围投毒。她刚好吃下一口带毒的饭，毒素蔓延，落下容易心颤的毛病，脱离了评估标准。万幸，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最后换了一颗“石头”心脏。

六年后的机械回收厂，1121燃烧事件。263个人里包括实习生，只剩她一人存活。而她也因为爆炸，四肢严重受损，只得重铸手脚，接上钢铁。

现在医疗水平可以延长寿命至150岁左右。对郁荷乃至新世纪的所有人而言，41岁的年纪依旧年轻。

现代科技与药物辅佐下，大脑皮层深处渐渐忘记曾经的痛。身体上大面积灼伤也已经完全愈合，不见一点伤疤。

郁荷和她的名字一样，在各种方面的伤痛都愈合得极快。几个月的时间便好像从伤痛里走出，无视所有窃窃私语。

大家都觉得她已经对那些意外和死亡麻木不仁了。无论生理还是心理——都叫人唏嘘。

离遣送车仅有几步之遥，郁荷的上车之路受到了阻碍。不知从哪钻出一只半大的橘猫来，贴着她的腿。郁荷进一步，小猫也进一步。

小猫在她脚旁，半绕着圈，很是亲密黏人。人们看见郁荷站在原地似乎犹豫了一下，蹲下了身，想伸手抚摸它。即将碰到时，小猫不识趣地向后蹦了一步，急促跑开。

现在街上只剩下郁荷一个人了，她手停在空中半晌，最终还是收了回。人照日光皎洁如雪，万籁俱静中，郁荷坐上了遣送车。

上车时使用的灵活的手脚和原来的肢体无异，随心念而动。优异的材料甚至能比过容易拥有伤痛的自然人体。由专门实验室配置的最新研发的记忆金属十分配适，加上近些天来的锻炼，足以让她适应新岗位的工作强度。

全球仅一份的钢铁装置是原先的上级想要补偿她，为她一人定制的特殊福利。出色的大师水准加上顶尖的医疗技术。不敢说100%，但也能说99%的精准修复。

这种修复是有用的吗？

确实，身体重新轻盈起来，也为她适应星球的巨大压力。但是个小孩都知道装有非自然机械骨骼的人种不能进入部分场所。哪怕她的身份证明上被改成了无数人向往的新人类。

离开井楼、出了三城大门的那一刻，郁荷的户籍所在地将会被转移。下次回来要需要层层申请，胸口的芯片也多了条X开头的记录和像摆倒的“8”那样的“无穷”标记。

“X重塑，编号112027于星际229年已移往中心城。”

工作环境一换，她将和过去的自己切割，被拉着迈向未知的崭新生活。

“走好，郁荷。”不知谁于高楼上中气十足喊了出来。有了这个头，微乎近无的送别声和淅淅沥沥的掌声一同出现，并且越来越大。

人们最后看到遣送车内伸出一只手，缓慢地挥了挥回应他们。

郁荷收回手后，腰一松，靠在完美符合人体工程学的座位上，疲惫地半阖双目。

政府配备了一名女性司机驾驶车子。金属补丁打到她的鬓角，遮住了脸颊的两边。司机的性格开朗阔谈，马上笑着道：“我叫艾温，运气真好能为您服务。”

“嗯。”郁荷闭眼应到，她有些累了。

艾温没感觉郁荷的行为不礼貌。她透过后视镜光明正大地观察起倚靠在座位后背的女人。

郁荷平和到让人想起春天的草地，其眉目间是消融不了的郁气。陷进质地柔软的座位，身体始终处于紧绷状态，许久未放松。

艾温对郁荷的经历略有耳闻。无可比拟的勇气却接连遭遇挫败，不惧风险迎面而上，厄运的一生到现在才稍稍回甘。

她同情这个女人。幸运的是，艾温启动车子想——

此次送郁荷前往的目的地是最好的绿洲天堂。

…

郁荷醒来后，有所感应般侧过脸。挤满了整扇车窗的物体飞速掠过。

“！”她转了半个身子，凑到窗外。发现那是一艘停靠于空中的热气球飞船，上面用显眼黄橙的大字欢迎到来的每一人。

“全新人生！”

她们已经抵达中心城。

“要看看吗？”艾温的车技不错，行驶稳稳没让睡梦中的郁荷察觉到什么不适。汽车有自动驾驶，早就规划好了路线。艾温调整手动，慢慢放慢了速度。

郁荷的目光向下看去，才明白为什么中心城有绿洲的美誉。

下方遍地是树木。不同于她过去见到的普通树木。最大的那棵被塑造成菩萨的模样，穿右袒式袈裟，面容端庄手捧玉净瓶。

再近一点，肤色的树叶微青如同筋脉，倒像是活生生的人。唯一亮色是那瓶里的杨柳枝，青翠欲滴。柳叶尖甚至还有晶莹剔透的露水。

车开到菩萨背后，郁荷瞬间心下沉。那一面未被叶子遮盖的钢铁骨架裸露。起支撑作用的暗红架子如同挖空肌肉展现的脊梁、肋骨，触目惊心。

郁荷不自觉摸到自己耳边，打开了智能解析：“中心城的树木每隔一段时间会做出造型更改，期间交给人工智能修饰…”

艾温突然开口：“你读点诗吗？”

“诗？”郁荷还在看树，耳边的智能解析察觉到对话已经敏锐断开。

艾温提起着诗，语气都轻了许多：“我记得你原来那个年代被称为诗性年代，很多有美丽的诗都是从那里开始创造。比如说，时间是飞鸟掠过的影子…”

“我很少读诗，”讲完这句话后，郁荷感觉刚才的话有些生硬，补充了一句，“工作太忙了，也用不上。”

“确实。”艾温也表示理解。

接下来两人无言语。郁荷对阴翳诡谲，天马行空的想象的赞叹也只持续了不到一息时间。

凝望这些被统一设计生长的树木。郁荷心头被一朵乌云笼罩，陷入浓浓悲哀。很快她的内心被一种强烈的念头充斥——

她也想种一棵树，一棵自由生长的树。

车子开入最后一程。大大小小造型的树木蔓延到它脚下，中心城中央突破云肩的建筑，便是此次的终点。所有事物在它跟前都显得极为渺小，宛如蝼蚁。

“我们到了。”

郁荷下了车，站在新世纪最著名的落日建筑前。面前的庞然巨物的全名为星期日研究院，因其工作强度及出产水平，大家调侃称呼它为末日工厂。

刚才还在车上，郁荷就看见类圆物件半挂于顶上，圆润的镂空如同细密的眼睛围成一圈，边缘突出的方形块就像…

“零件。”郁荷耳朵里的装置使用机械女声轻声解释类圆物件，打断了她的思绪。

“太阳。”艾温也下了车，走到她旁边，用教科书里的介绍词为零件定义。

挂在天空的人造太阳向西偏移。使得屋顶上那枚顶天的“太阳”被压下影子，摇摇欲坠像落山了。

郁荷知道，至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会被迫换种愿望。她仰望眼前建筑，头与脖子的角度不自觉扩大。胸口的闷气扫荡一空，被难以形容自己所见的惊叹替代。

不知过了多久，脖间的酸涩提醒郁荷，她没看错。一头沉睡的怪物静卧于此。

“时间是飞鸟掠过的影子”节选《断章》。零件像太阳完全是建模课画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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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