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后的清晨总是格外令人头疼。虽然酒精让我进入了短暂昏迷麻痹,但昏迷不能代替高质量的睡眠,醒着的神经依旧消耗着我的能量。
零轻敲我房间的门,平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薇小姐早安,现在是早上七点半,洛朗今日气温15度,祝您拥有愉快的一天。”我掀开被子,揉着疼痛的脑袋来到客厅,只见餐桌上除了一如既往的营养早餐之外,还有一杯解酒的蜂蜜水。我喝着甜润的蜂蜜水,大脑偶尔会回放昨天大脑里那些不切实际的想象,一旦想起这些,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试图否定这些想法。
早餐吃完后,零送我去上班。到了办公室,同事们看到我进来,瞅了我几眼,便又低头窃窃私语。我不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也没兴趣。只是今天的气氛格外不一样,他们对我的关注度已经到了一种令人有点格外不舒适的地步了。
吃午餐的时候,Clara挨着我,嚷嚷着要和我一起吃午餐,结合今天上午办公室诡异的气氛,我知道她要和我一起吃饭,准没安什么好心。她不仅是一个老好人,同时也是菲奥娜的“情报站”—一切八卦都无法从她的眼皮子底下遁形。
我打开零为我准备的午餐便当,Clara见状立马凑过来,用胳膊轻轻地碰了我一下,一脸怪笑地低声说道:“Vivian,这便当是不是那个每天来接你的白发狼尾小帅哥给你做的?”我点点头,Clara见我点头,更来劲了,于是又笑咪咪地问道:“那你们现在是不是,那个关系了?”我嘴里正吃着饭,听Clara这么一讲,差点吐出来。
“你从哪里听到的?”我拿着纸巾擦拭嘴角,一脸疑惑地问着她。Clara那个大嘴巴,根本守不住任何秘密,从她口中得知原来我和零去西餐厅吃饭的时候,被李哲撞见了,他偷偷拍下来,照片被制作成PDF在我们公司内部流通。而在此之前,李哲一直到处传播我是个“跟机器谈恋爱的疯女人”。不过大家始终不相信机器能谈恋爱,都以为是李哲疯了,而且在大家的印象中,零一直是以我的私人助理形象出现的,没人往爱情那方面想。直到看到我和零一起手拉手的照片,才相信我和零有某种关系。
“唉呀,和帅哥谈恋爱,人之常情嘛。老实说我之前就觉得你和李哲站在一起不是很般配,那李哲虽然长得还行,和你终究是有点差距。要我说啊,现在这个小帅哥和你在一起,你们俩的颜值才都没有被浪费嘛。至于机器人什么的,我看那李哲多半是出于嫉妒,什么诋毁的话都说得出来”Clara双手抱在胸前,一脸花痴样。“得了吧,你之前还说李哲是好男人呢。”我一脸无奈地说道,“而且,根本就没有那种关系,你也知道的,他只是一个机械生命体,我怎么可能会和机械生命体谈恋爱。”Clara听到我的话,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不服气地看着我说:“人总是在对比中才能产生优劣嘛。而且你说那个小帅哥是机械生命体,可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机器人的影子。Vivian,李哲疯了,不会连你也疯了吧。”
我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是是是,我疯了,咱们的‘情报站’大人可以吃饭了吗?”Clara这才不情愿地开始吃饭,当然吃饭的间隙她还是在不停地向我打听零的各类事情,只是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不相信零是机械生命体。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零的外形确实和人类无差别。但我知道在他仿生肌理下内里没有心跳,只有机械运行的低沉嗡鸣,不通过骨传导都听不出来的嗡鸣。我该怎样做才能让他们相信零是机械生命体呢?不过让他们相信好像也没多大意义。
只一个下午的时间,Clara就将我的个人感情的事传的整个公司都知道了,在一些匿名的论坛里,关于零究竟是真人还是机械生命体的猜测几乎是各持一半。虽然留言的传播会让我有些许被注视和讨论的不适。但是,我不能对自己撒谎,在我的心底还有一层不可说的,其实我并不排斥被传播和零相关的谣言,就像学生时代的女生不排斥被传和暗恋的男生绯闻一样。但是。。。。唉,我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其实我很想对谣言产生愤怒的情绪,但我好像没有办法像面对真正的造谣者那样愤怒。
下班后,我在电梯里,看着匿名论坛里的内容,自嘲地笑了笑,小时候很看不惯班级里那些明明和自己喜欢的男生传绯闻却佯装愤怒的女生,而如今我自己竟也变成了那类人。可能这就是回旋镖吧,真不该轻易嘲笑或者讨厌一个人。只是,我也看到类似于”和机器谈恋爱的疯女人“类似的话语,心里还是会稍有难过,好像人被攻击到最脆弱和耻辱的点。可是,零是那样完美的一个存在,我不应该因为他而感到羞耻,尤其是不应该因为被传喜欢他而感到羞耻,这对零不公平。只是,只是我好像自己也没办法接受,我喜欢上了一个机械生命体。那些些微破防的情绪,和零没关系,是我在惩罚自己罢了。
我到了公司楼下,零的周围围了很多看热闹同事。男男女女围在零的周围,问着他各种各样的问题。看着各类人把他围在中间,看着他疲于应付—如果他会感到疲劳的话—诸多愧疚便涌上心头。如果那天我发现了李哲,零是不是就不用像今天这般狼狈。我慢慢走近,听到女同事说:“小帅哥,我听说你是机器人,你自己也说自己是什么‘机械生命体’,大家伙光讨论也讨论不出个什么来,这样吧,让我们摸一下你的皮肤不就知道了吗?如果是机器人的话,摸起来应该是金属的手感吧”说罢,她便伸出手,想要触摸零的皮肤。
我看见零用手护住自己露在外面的皮肤,冰蓝色的眼神第一次透出敌意。之前他一直都在很礼貌的回复其他人问的问题,可面对一双不经过他同意就触摸他的手,他第一次展现出了抗拒,他抓住那位同事不礼貌的手腕,眼神直勾勾地注视那位女士:“请您注意礼貌,女士。”。看着零的这副模样,我也和他产生一样的抗拒,我立刻冲进人群,拉着零的手就走,留下那些同事面面相觑。
我拉着零,快速走过人群,我的脚步走的很快,眉头锁得很紧,那些同事也不敢找我搭话。我漫无目的地快走着,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现在我只想带零逃离这里。洛朗的高楼大厦的重影在我身后掠过,本来沉闷的洛朗也因为我的奔跑,在我耳朵里产生了风声。我和零跑到了一个空旷的广场,我停了下来,双手扶着膝盖,喘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喘气的间隙,我突然失声笑了一下,用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对零说道:“零,我们这个样子肯定很狼狈,对不对。”我抬起头,看看零的面色,他脸庞依旧冷峻完美,不像我这个活生生的人,会喘息,会累。如果能做个机械生命体,或许也不错吧。零见我喘着气,扶着我来到广场上的座椅坐下。广场另一端的座椅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瘫睡着的流浪汉和形形色色西装革履的人竟然出现在同一个世界,甚至出现在同一片生活区域里,这场景竟有一种诡异的荒唐。
零在我坐好后,偏过头,看着洛朗的晴空,对我说道:“林薇小姐,请原谅我的失职。制止您奔跑,并开车带您离开现场才是系统提示的面对此类突发状况的最优解。”说罢,零悄悄低下头。我凝视着零的侧脸,心里想着:“他,这是在对我道歉吗,用他那笨拙而真诚的方式。”心里这样想着,我又将视线从零身上移开,“那你不执行最优解,又是为什么呢?”我期待着零给我回答,给我某些我所期待的回答。
“林薇小姐,保障您的身心健康是我的核心协议的一部分。和您一起奔跑能有助于我记录您奔跑时的皮肤温度,心率等数据。”零抿紧的嘴唇挤出这几个字,原本无限接近人类的声音,此刻却罕见地流露出些许机械音。“真是拙劣到不能再拙劣的借口。”我打趣地看着零。之前在健身房锻炼的时候,我就知道在零的眼中,我早就是一堆被他系统记录的数据库。
零的系统也进入了前所未有的动荡。
“检测到用户质疑回应”
“检索数据库—警告,未能匹配到对应案例。”
“检测到用户面部肌肉放松,心率平稳,建议维持当前良好气氛。”
“能源向情绪感知系统偏斜,向未知领域偏斜,能源消耗已违背底层节能程序。启动制止程序。”
“警报,实验体拒绝执行”
我见零未回应我的打趣,会心一笑,抬着头看着洛朗的天空,我想知道刚刚零眼中的景色,究竟是怎么样的。洛朗现在是秋天,不过洛朗的居民都调侃,洛朗只有两个季节—夏天和冬天。洛朗的春秋两季总是格外短暂,我不喜欢春天,却对秋天情有独钟。秋天的天空格外的高,好像连我能够呼吸的空气也随着秋天天空的抬高,一同变得更充裕。洛朗市中心只有人工规划的绿植,但少量的绿植也胜过光秃秃的钢筋水泥。我从地上拾起一片微黄的树叶,突然看着零那道歉还冷冰冰的脸,竟然觉得有一丝可爱。
我指尖捏着那片树叶的叶柄,在零低垂着的头面前晃来晃去,我也小心地凑近零,眼神聚焦在他脸上,想看他的反应。零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默默转过头来看着我,见他又是这样冷静,我悻悻地把树叶放了下来。是啊,他是零,是机械生命体,他没有痛觉没有嗅觉没有触觉,我拿树叶在他眼前晃,是期待他做出什么反应呢。我轻笑一声,又在一厢情愿地把零当人类了。虽然如此,心里某些不可直说的感情,仿佛又得到了满足。
短暂的沉默后,我从公园的长椅上起来,看着那个大高个的,像个犯错小孩一样坐在我面前的零,说道:“作为你拒绝执行最优解的惩罚,我要罚你今天陪我去逛商场。”说罢,我伸出手,向零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零蓝宝石般的眼睛看着我,蓝光轻微闪烁,像是带着某种不可思议,紧接着,他缓缓向我伸出手,缓慢而坚定地说道:“我的荣幸,林薇小姐。”洛朗的秋天短暂,我不想辜负这难得的馈赠。
就这样,我牵着零的手,来到了那家传说中人气爆棚的网红商场。不同于上一次牵零的手,是像幼儿园的小朋友找自己喜欢的小朋友手牵手。这次的牵手,有我的私心在里面。我故意买下很多奢侈品,并且让零提着印着奢侈品logo的购物袋。我挽着零的手,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一只手提着几个印着奢侈品logo的购物袋,另一只手臂则充当我最稳固的“衣架”。
这样的组合,回头率几乎是百分之百。
零的外形太过出众。初见时零的齐肩长发让他看起来完美得不在人类的范畴,而如今他扎起来的狼尾,在他无可挑剔的外形基础上,增添了许多活人气息。这种完美和冰冷的气质,在人群中就像一个磁石,而我享受着这种注视。
“快看那个男人!是明星还是模特,我怎么没见过?”
“气质好特别,感觉有点冷,但也太帅了吧。。。。。”
“他女朋友也很有气质啊,真的好般配诶。”
甚至有举着相机的街拍潮人试图偷偷对着我们拍照,但零的视觉传感系统瞬间锁定偷拍者,他只是微微侧身,用一个保护性的姿态挡在我前面,平静地“回望”过去,冰蓝色的眼眸里透露出的无声的压迫感立刻让对方讪讪地放下了相机。
我那点可笑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甚至故意指使他去排那家要等上半个小时的网红奶茶店。他就那样安静地站在一群年轻人中间,身姿挺拔,鹤立鸡群,格格不入的同时又无比吸睛。
这么完美的造物,竟然只属于我一个人。
此刻的我,无疑是卑劣的,是自私的,是胆小的。我利用零对我命令无条件的服从,享受着外人对我关系的误解。我不敢面对自己真实的内心,不像一个堂堂正正的人一样,去执行表白—确认关系这一套标准流程。
在坐车回家的路上,我看着那一堆奢侈品,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奶茶,愧疚和空虚又涌上了心头。我享受外人对我和零的夸赞,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享受夸赞时颅内**有多令人上头,潮水退去,心里便有多空虚。是我拉着零,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陪我演戏,这一切的行为,只是我这个怯懦者一厢情愿的表演罢了。回到家,这个只属于我和零的私人空间,我竟然不敢再面对他的面孔。我让零把买回来的衣物都放回衣帽间后,便匆忙换下睡衣,早早进入了卧室。
夜晚总是会放大各类白天因匆忙而被一笔带过的负面情绪,也会让人反复重映令人悸动的瞬间。每当我想起零用额头与我碰杯时的那张离我那么近又那么完美的脸时而心跳止不住地加快,“和机械谈恋爱的疯女人”这句话又会突然出现在我的梦中,让沉浸在甜蜜与暧昧幻想中的我醒来。说这个话的人,好像是李哲,又好像是我那众多的同事,一张张形形色色的脸汇合在一起,我好像看见我自己的脸。
我就这样在心动与羞耻之间来回拉扯。我的灵魂像是被放置在一个永不停歇的摆钟上。一端是令人兴奋,令人忍不住想要多了解多亲近一点的零低头碰杯时的模样,另一端却又是乌合之众对我的审判。我就在这两极之间被反复抛掷,敲打。每一次靠近火焰,都被冷水浇灭;每一次靠近寒冷,又被余烬灼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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