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四人又起了个早。
匆匆在王国忠所长家吃过早餐后，八点半准时出发，前往东河县。
昨夜，他们根据通讯公司的数据，通过基站三角定位，确定了孔万荣在离开丹桂村后，去过的那家修车厂。
县城工业区的路面坑洼，碎石堆积。早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在低处弥漫，空气里带着潮湿的金属味。
车内只剩空调低鸣，霍霁霄坐在驾驶位，双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神情沉静。
后座的花朵打了个呵欠，压低声音对源野说：“源副，你确定要我和你一起去修车厂吗？”
源野瞥了眼前方那道挺直的背影，淡声道：“怎么？你这么不想和我出勤？还是你更喜欢姜之喻了？”
花朵可不敢造次，举手投降：“没有，没有，我哪敢啊源副。您是我在队里最敬仰的领导。”
霍霁霄听到了后排两人的窃窃私语，却没有回头。
昨天下午之后，源野就有些在躲着他。那种微妙的疏离并不明显，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有些不一样。
车子拐弯时轻轻一颠，后排的源野和花朵猝不及防，两人同时身体前倾，额头几乎撞上前排的椅背。源野手疾眼快，伸手撑在驾驶座两侧，却不小心碰到了霍霁霄的手臂。
那一瞬的触感冰凉，却带着微弱的热意，像电流窜过指尖。
源野指节一紧，连忙收回手，抬头的动作比思考更快。在后视镜的反光里，他和霍霁霄的目光正好对上。
霍霁霄没有避开，眼底闪过一丝深意。源野很快移开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少顷，霍霁霄收回目光，换了个更稳的姿势握紧方向盘。
他想着，或许，是应该找一个机会，两人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车厢内只剩引擎的低鸣与窗外疾驰而过的风声，短暂的暧昧氛围又悄然消失。
车开到修车厂前的路口，源野和花朵先在此下车。
源野下车前，忍不住回头叮嘱：“你们小心点，孔万荣那边别太硬逼。”
姜之喻刚想要回答，却瞥到驾驶坐上的人和源野的对视，又十分识趣地闭上了嘴。
霍霁霄：“好，我有分寸。”
……
夏日的烈日照在厂区，铁皮屋顶反射着灼热光线，空气里混着机油和汽油的气味，让人稍一靠近就觉得闷热。地面上散落着碎石和油渍，几个轮胎堆在角落，偶尔有风吹起细小灰尘。
源野和花朵进来的时候，修车厂里的几个工人正埋头忙碌，有的在举升机下擦拭发动机，有的在打磨零件，没有人抬头，也没有人上前迎接他们。
源野的目光扫过一圈，右手边一个铁皮小屋的门上挂着办公室的牌子，门口堆放着几箱旧零件和空油桶。
他侧头对花朵低声说：“走。”
花朵点头，两人沿着略显破旧的水泥地径直走向办公室。
源野伸手敲了敲门，屋内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男性声音：“谁？”
屋内传来的是男性的声音，推门进去，便看到一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椅上。
见进来的是两个陌生人，中年男人眉头紧蹙：“你们是？”
源野从证件夹里取出警官证：“燕北市局刑侦支队，想了解一下情况。”
中年男人的眼睛眯了眯，面上露出一丝不解又紧张的神色，手不自觉地在桌面上摩挲着老茧粗糙的纹路：“警察？来我厂里调查？什么情况？”
“只是例行调查，你是这个修车厂的老板吗？”
“是。”
源野拿出手机里的照片递给他看，“认识这个人吗？”
修车厂老板有些老花眼，他举着手机眯眼想了想，点头：“认识，但我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一般就叫他老孔。我有他微信，有时候他需要修车的话都会直接在微信上和我先说一声，然后再过来。”
“他最近来过吗？”
“来过啊，就四五天前。”
“他是来修车的？”
“他倒是这么说的，但……那天我也觉得怪。”修车厂老板挠挠头，“他哪是修车啊，明明是来洗车的。还特地要冲高压水枪，说要连底盘都冲干净。”
“开的是什么车？”
“银色面包车。”
“洗完多久走的？”
“大概一个多小时吧，下午四点多来的，快六点才走，那时候我们要下班了。冲得干干净净，一点泥都不剩，还擦了轮胎。”
源野与花朵交换了个眼神。
“洗完他有没有说要去别的地方？”
修车厂老板摇头：“没说，走的时候神色也怪怪的。那个……警官，他是犯了什么事儿了吗？那可跟我们厂没有关系啊，那天他来的时候都没让我们的工人上手，全是自己拿着我们的工具干了。我是看他给钱痛快，才没有和他计较的。”
源野：“没事儿，你不用紧张，按照事实回答我们的问题就行了。”
花朵做了记录，低声道：“那辆面包车能查到监控吗？”
“门口摄像头坏了，但我们对面物流站的摄像头能拍到出口。”
源野点头，递上一张写了电话号码的纸片：“好的，谢谢啊。如果还想到什么线索，一定再联系我们。”
……
东河县公安局审讯室。
白色的光管照得人眼涩，孔万荣被带进来的时候，眼神闪烁，脸上的汗早已糊成一层，和上一回在学校里见到的状态完全不同。
霍霁霄和姜之喻分坐两侧。
“孔先生，”霍霁霄开口，语调温和得近乎客气，“那天你从学校送几个学生回家，之后去了哪？”
孔万荣咽了咽口水：“就去修车厂给车子做做修护保养，快放假了，车子不太用得到了。”
“哪个厂？”
“就我一朋友的修车厂。”
“学校的公用汽车平时也都是你在驾驶和维护吗？”
“对。”
姜之喻微微前倾：“有证人证明，你那天在厂里用了高压水枪。是修车用，还是洗车？”
孔万荣的手指动了一下，避开他的视线：“修完车，顺便洗了下。”
霍霁霄点头，像是信了般：“听说你洗得挺彻底，底盘和轮胎都冲了。”
孔万荣不由自主抬头，对上了霍霁霄的眼神，皮肤上的汗毛竖起，面前这位警察的眼睛里带着某种冷静的压迫。
“孔先生，”他轻声道，“你为什么要洗车呢？”
孔万荣有些结巴：“就、就是要放假了，车、车子用、用了一个学期了……”
姜之喻却打断他的话，趁势追问：“你是不是怕车上有血迹？”
“血迹？什么血迹？”孔万荣声音陡然拔高，“你们不要乱说，我就是讲究干净！想洗洗车而已！这犯法吗？”
霍霁霄转着手里的笔，淡淡一句：“你讲究得真巧，恰好那天石小桃被人抛尸在了丹桂村后面的山上。”
“这……这我哪知道！”
霍霁霄直视孔万荣的眼睛，坐直身子，动作极缓，让被盯着的人无端紧张。
“你不知道吗？送完学生后，你在丹桂村村口停留一阵，还打了个电话。孔先生，你给谁打了电话？”
“我没有打。”
姜之喻：“孔万荣，警方是有途径能拿到你所有的通话记录的。”
孔万荣的唇在颤，额上渗出细汗，“可能打了，我、我忘了。”
姜之喻继续冷声道：“行，电话打给谁你忘了。那你那天车后箱那一箱维修料子，到底是什么？”
沉默。
空气都安静了三分。
霍霁霄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孔先生，你要是现在说实话，我们还能帮你核实。再拖下去——尸检结果、车内DNA、基站定位全都能印证。到时候，怎么判，可就不是你能改变的事了。”
他顿了顿，声音几乎轻到听不清：“是谁杀了石小桃？”
最直接的问题在死寂中落下，像一记无声的锤。
孔万荣猛地抬头，嘴唇发白，呼吸急促：“你……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在昨天之前我都只以为石小桃是失踪了而已，你们警察不能这样无凭无据地栽赃！”
话未完，外面传来敲门声。
霍霁霄侧头：“进。”
郑队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打印件：“源队长那边找到监控了，车子确实进过旧厂区的修车厂。由于修车厂对面的物流站的角度，正好照到了面包车的后半截，能清楚看到在冲水前，他从后车厢里卸下一个空的黑色塑料箱。”
霍霁霄接过打印件，他低声说：“孔先生，你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吗？”
孔万荣整个人塌在椅子里，嗓音发哑：“我只是去洗车而已，你们猜的这些我听不明白。”
……
临近傍晚。
奔波了一天的四人回到丹桂村。
霍霁霄从车里下来，额角隐隐透着疲倦。源野递给他一瓶水，两人对视片刻，谁都没说话。
倒是最后下车的姜之喻在伸了一个懒腰之后，才悠悠道：“东河县公安的技术人员检查过车子了，清理得很干净，所有可能的证据都已经被破坏。”
花朵打了个呵欠，回程的路上由于太累，她几乎睡了一路，“今天和源副去修车厂的时候，我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我们问了那天也在场的工人，他们都说孔万荣至少用清洁剂刷洗了三遍车厢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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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缄默法则（十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