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平稳地停在别墅门口。

那是一栋隐于山腰的现代建筑，黑白灰三色交错，线条简洁、气质冷冽。没有庭院的绿意，也没有温馨的灯光，只有一扇高耸的黑色铁门静静矗立，像在无声审视来者的身份。

李乔撑起伞，下车帮她开门，眼神仍不放心。

“明姐，我真的可以留下来陪您一晚。”她低声说，语气是习惯性的请示，但更多的是担忧。

明禄今摇摇头。

“我自己可以，不用担心。”

李乔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在坚持。她将钥匙递出：“这是主门密码卡，还有家里的钥匙。密码我写在纸条上，是您和沈博士的结婚纪念日。”

明禄今接过，没有多问。她知道问了也只是增加更多陌生资讯而已。

李乔咬着唇，最终只是说了一句：“如果您有需要，随时打给我。哪怕是半夜。”

“好。”

明禄今转身，在细雨中走向门前。门口有一道指纹锁与密码面板，她尝试刷卡，哔的一声，锁应声开启。

门推开的一瞬，一股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像是一整栋房子的呼吸静止了十天，甚至更久。

她回头看了一眼，李乔仍站在车边，撑着伞望她。她对李乔点了点头，随即进门。

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喀”的一声轻响，将喧嚣的外界挡在另一侧。

.

客厅宽敞、冷色调的灯光映照着无尘的玻璃茶几，墙上的挂钟缓慢前行，滴答声突兀地响在每个角落。这是一个太过完美、太过干净的生活现场，干净到令人不安。

明禄今走上楼，推开书房的门。

书桌上，一台银灰色笔记本电脑静静摆着，表面干净得像是被擦拭过不止一次。她走近，打开屏幕，画面亮起，跳出登入界面——

输入密码。

她下意识地输入自己十八岁时常用的一组密码：母亲生日后四码加父亲名字拼音。

错误。

又试了一组，当年用来申请社群帐号的变体。

错误。

再一次。错误。

明禄今皱起眉，正准备放弃，屏幕忽然跳出一行提示：

“欢迎你，密码是大一那年的预订开学日：）”

屏幕的白字闪烁着无害的表情符号，却像在隔空与她对话。

不，像是在指引她。

她自己根本还没上大学——而这组密码，只有真正走过那一年、真正记得那个日期的“她”才知道。似乎是未来的自己早就预见有一天，会有一个过往的她来到此刻，试图重新连接。

心脏一紧，她试着在键盘上敲下那个日期——

2015.09.07

画面一闪，成功登入。

电脑开机的风扇声低鸣，仿佛某种尘封已久的记忆缓缓苏醒。

桌面干净，只有几个文件夹：“新闻资料”、“专案草稿”、“备忘录”、“泽恩”。

她下意识点进“泽恩”。

里面条目不多，大多是过往的简报、媒体对口清单、记者会准备事项。她快速翻阅，没有她丈夫的任何通联纪录，没有帮他准备危机公关的证据，也没有一丝为他辩护的痕迹。

整个文件夹被刻意保持中立甚至疏离的姿态。

退回桌面，点开“备忘录”。里面有几条近来的待办事项：

3/21：更新编辑会议纪录

3/28：出席媒体论坛

4/03：内部人事调整报告提交

4/06：泽恩疫苗异常数据报告已收到（待确认）

4/07：不对外发声，观察后续走势

她的目光停在“不对外发声”这一行字上，心头微震。

未来的她，显然早就知道某些事情不对劲，甚至已经选择了静观其变，并未出手。

不是爱屋及乌，不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丈夫身旁，而是冷静评估后的保持距离。

靠在椅背上，盯着屏幕，明禄今心中百感交集。

她对沈泽这个名字的第一反应，不是爱情，这点她再确定不过了。

那感觉甚至像她有什么把柄握在对方手上，或是有什么祕密绝对不想让他知道。

她不喜欢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

她还想再找些什么。

可当她点开剩下的几个文件夹时，只觉得那种精致与干净像是一层封锁，好似被清扫过一样。一切都理性到无懈可击，毫无缝隙。

直到，她看见最下角有个命名诡异的文件夹：

“secret”

明禄今屏住呼吸，滑鼠移上去，点了一下。

——跳出密码要求。

密码提示随即浮现：

“第一次吃糖葫芦的时间。”

她怔住。那是一段不该有人知道的记忆。

那天，街角老爷爷的摊车香气四溢，她和妈妈吵完架，一个人跑到公园，半哭半饿地买了人生第一串糖葫芦。她看着手机时间——那刻印象太深，几乎烙进骨子里。

2011年10月8日，16:47。

她在键盘上，精确地输入：201110081647

画面一闪，解锁。

只有一个文件。

文件上白底黑字写着一句话：

“遵从本心即可。”

阖上笔记本，明禄今长吐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花板。

无法信任的丈夫，仿佛对话的文件。

那个“她”留下的，或许不是答案——而是一个无声的邀请：

要她按部就班地，走进这场早已被安排好的剧本。

只是，她还不知道那个“她”究竟想做什么。

希望她成为什么？又，希望她毁掉什么？

她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似乎整座别墅的空气都安静下来，静到能听见未来那个自己，藏在时光深处的低语：

“你现在看到的一切，不是结局，才刚开始。”

明禄今不想当被动的旁观者。既然未来的她只留下模糊指引，那她只能自己查。

她打开手机，手指滑过屏幕，搜寻第一个关键词——“明禄今”。

屏幕迅速跳出数十条新闻、人物特写与专访：

“明禄今：从纸媒到网媒，她是如何成功的？”

“明氏家族指定继承人，新旧媒体交接的奇迹”

“明世彰坠机身亡的三年后，明家正式进入禄今时代”

她眼神一凛，点进那则报导。

“明世彰因私人行程搭乘班机飞往L国，途中飞机坠毁，疑因飞航系统老化与天候不稳双重影响，全机无人生还。明禄今临危受命，接管明氏报系核心运营，并于半年内完成整顿重组。”

她紧抿下唇。父亲的死讯如一记重锤落下。

记忆里的父亲，严厉却爱面子，总在晚餐桌前喝茶评论时事。她还记得他会在凌晨三点批改报社的封面稿，会在她吵着不想读新闻系时叹气，又递来一本社论集。

但这个世界的他，三年前已不在了。

继续滑动搜寻，相关人物栏中跳出另一个名字——“明粲今”。

明禄今迟疑了一秒，还是点了进去。

“明氏家族独子明粲今，两年前于Y国边境地区失联，警方至今未确认其生死状况，已列为重大协寻案件。”

她冷冷地看着那张新闻照，照片里的明粲今站在边境小镇前，脸上是一贯自以为是的表情。

明禄今并不喜欢他。

不论是十八岁的她，还是这个三十多岁的她——那种本质上的排斥，一点也没变。

明粲今小自己五岁，不学无术却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处处挑衅。身为明家独子便理所应当觉得一切都该是他的，偏偏父亲母亲还对他寄予厚望，所幸家业没落到他手里。

“失踪了？”她喃喃。眼底并没有浮现太多担忧。

倒不是无情，只是，她太清楚他那种人——活着就想挑战规则，死了也想留下传奇。

她手指滑过搜寻列，这次输入了第三个关键词：“明母／顾琼思”。

很快跳出几则新闻标题：

“明曼今预产期将至，母亲顾琼思贴身陪产，祖孙三代同框”

“导演纪凝晒家常，感谢岳母陪伴妻子度过怀孕最辛苦的时光”

她嘴角终于缓缓勾起一点笑。

明曼今——她的小妹，看来活得很好。嫁给了风评极佳的年轻导演纪凝，育有一子，如今又怀着第二胎。新闻照片里，她笑容灿烂，母亲坐在她旁边，一脸慈爱。

她将手机放下，闭上眼睛。

这十五年，对明禄今来说仿佛塌陷过又重建的世界。父亲坠机、弟弟失踪，妹妹成家，母亲仍坚守在“母亲”的位置。

而她，成了媒体帝国的掌舵者。

不论她有没有准备好，这世界，已经是她的了。

明禄今睁开眼，眼神渐渐坚定。

如果那个“她”留下的是一场布过局的棋盘，那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棋局里，找出所有被隐藏的答案。

明天的记者会，将是第一个她可以亲自介入的战场。

“喀哒。”

玄关传来开门的声音。

明禄今顿住，站起身，一步步走下楼梯。

男人的身影伫立在玄关灯下，深灰色风衣被搭在手臂，潮湿的空气使衬衫紧贴在身上，隐约能见底下的好身材。

他抬头，四目相接。

那一瞬间，明禄今几乎屏住呼吸。

麻烦大了，她心想。

那是一张完全长在她审美上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