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泰殿，兴庆宫。

陈黛被安置在兴庆殿后的交泰殿侧殿，这处宫殿并不是那人曾住过的。

看到陈大将军出现后，陈黛的眼泪再次不由自主地往外涌出，她扑进他坚实的怀中，哭了出来，“阿翁……”

宽大的手掌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脑，任她哭了一会儿，陈大将军还是将她话中的不妥说了出来。

“郡主以后万不可再这样唤老臣。”

“阿翁……连您也要这样吗？”陈黛不想连这也要改变。

看着她已哭肿的双眸，陈大将军没再继续刺激她，“九娘以后就留在兴庆宫罢。”

陈黛仍不死心，双手抓着他的袍袖不放，“我阿娘她……”

“九娘就让这件事过去罢，你的路还很长，三郎让你去蓬莱寻她不止是让你死心，其实何尝不是让他自己也死心？”

陈大将军不愿让她继续沉湎没有结果的事。

到目前为止，阿翁是第一个对她直言“你不可能找到那人，那人已经死了”，陈黛心中一直抱有的一星希望火种似被猛泼了一盆冰水。

阿翁一直以来都是最支持她的人，可如今，偏偏是阿翁也认为没有可能了。

见她低垂着头不愿承认现实，陈大将军又伸掌抚上她的脑袋。

“二十八郎是位好郎君，他一直记挂着你，他给你写了不少信，只是……”

陈黛泪眼迷蒙地看向阿翁。

“也是我大意了，王氏不喜你们之间的往来……等我发现时，你们已经断了联系……那些信和物件都已在动乱中遗失了。”

陈大将军见她不怒不喜的样子，更是心疼，“你也别怪她，当初是我让她多了个孩子……”

摇头表示不怪阿翁，陈黛知道大家都是无辜的，错的只是她的到来。

如果没有她的出生，阿翁便不会将她硬塞给三夫人；

如果没有她，陈睿就会是三夫人的嫡长子，三夫人就不会心里不平衡；

如果没有她，颜志就能娶一位真正的名门贵淑……

见她一脸凄苦之色，陈大将军长叹一声。

“九娘万不可自我责怪，娘娘生前最挂念的人就是你，知道你能好好活着，她才慨然赴九泉，若你活得不痛快，她也会不安。”

又听到那人的事，陈黛扑进如山般坚实的怀中哭得更凶。

“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

哭声凄楚惹人怜，传到殿门外，太上皇双手背在身后，怅然转身离去。

王氏收到九娘以后不归家，会随家翁住在兴庆宫的口信后，甚是不喜。

吴管家忍不住劝了几句，“夫人大可把心思都花在十郎身上，大将军常夸十郎悟性极佳。”

十郎的悟性都花在了作画上，王氏看不惯十郎不务正业，其实以十郎的年岁还可以再考科举，只是家翁未必还能庇佑十郎许久，若这次十郎不能趁着圣人扩大取士人数考中，以后……

“家翁可有给本夫人的口信？”王氏还是寄希望于家翁能对十郎的前途多用心些。

吴管家摇头。

上次家翁短暂归家，也只是为了让她善待九娘，她曾提及让十郎考中进士之事，家翁却避而不谈，说无法插手，王氏条分缕析地劝家翁多为十郎走走门路，家翁也未给个准话。

压下心中不满，王氏笑了笑，“九娘这入宫也太快了，她的崔家表妹不日就要入京，到时该让她们小姐妹聚聚才是。”

吴管家行礼称是，“表小姐入京，九娘定会欣喜。”

*

科考放榜后，圣人按例在曲江池畔的杏园赐宴。

太上皇曾问陈黛是否想去，被她拒绝了。

颜志被点了头名，但未做探花使，但杏园宴后，他就到了至味饭馆题字。

赵佳茜开心颜志履约为她重新写了店名，但对名人题字也习以为常了，她更好奇的是颜志接下来会如何做来打动九黛的心。

在食客们围观颜志题字时，赵佳茜却被人叫到了一旁。

展开手中的小纸条看完，赵佳茜一扫脸上的闲适舒心，全身紧张起来，东张西望地打量周围，然后就进了后院。

颜志倒是眼尖地看到了赵佳茜的异样，他只是至味饭馆的普通食客，与她并无深交，至味饭馆在长安声名鹊起时，他便离开了长安，倒是小黛很喜欢到至味饭馆用食。

回长安后，也是赵佳茜给他递信，他才赶来至味饭馆，见到分别四年的小黛。

陈黛没去曲江池畔看颜志高中后如何风光，而是坐在沉香亭内回想起四年前。

那日正好也在举办杏园宴，颜志与她在曲江池边游玩，看到探花使夸赞佳茜阿姐做的芙蓉花糕妍比真花，那探花使还是她的表哥王渊然。

当时她就与颜志打趣，“要是以后阿兄当了探花使，小黛没有赵娘子的手艺，该做出些什么让阿兄顺利完成寻花王的任务呢？”

原本她都不期望颜志会用心想出什么好主意，可听到他一本正经道：“在阿兄心中，小黛就是最美的花。”

双颊羞红，嘴角高高翘起，陈黛心中高兴不已。

现在回想起来仍觉得他挺会哄人的，也不知颜志今日是否担当了新任探花使，他有没有寻到最美的花，她忍不住微微绽开唇角。

郭嘉珍看着亭中的美人一时怅然，一时傻笑，有些头疼该如何俘获她的芳心。

阿爷特意关照过，让他哄好这位美人，最好让美人非他不嫁，太上皇倒是帮他制造了许多与美人相处的机会，只是这美人完全不搭理他，堪比冰山。

看她脸上露出时而忧愁，时而欢喜的模样，定是心有如意郎君，郭嘉珍觉得有些棘手，不过她到底是位美人，他也不亏。

余光扫见那铁塔般的羽林卫正拾阶而上，陈黛不耐道：“不是让你守在外面？”

郭嘉珍挑了挑眉，闲适地步入亭内，略抬手行叉手礼，“郡主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让属下也乐一乐。”

不喜他的自来熟，但陈黛没真把他当个普通侍卫，他并不被阿翁管着，“能有什么有趣的事？这里不需要你，你有事就去忙吧！”

“可属下的事就是哄郡主开心，郡主若是赶走了属下，属下可是要受罚的。想来心地善良的郡主不会让属下难过。”

郭嘉珍倒是喜欢看她脸上的敢怒不敢言，极为鲜活。

陈黛起身往内室去，见他还要跟着，扭头看向他，“不许入内。”

郭嘉珍好脾气地笑笑，“属下遵命。属下在这守着，不会让人扰了郡主更衣。”

陈黛没忍住，直接瞪了他一眼，将门扇关得砰砰直响。

收起脸上的嬉笑，郭嘉珍认真思索起该怎样在她心中留下美好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