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一样的春日，一样在小院内。
前几日，陈黛在颜家看到一片花期正浓的桃花园，欢喜不已，连梦里都是桃花纷飞，她在桃树下和颜志一起吃桃子的景象。
这日，颜志便亲自带来了两棵桃树苗要送给她。
陈黛双手扶着小树苗，看着颜志将土一锹一锹地填入坑中，向上翘起的嘴角就没落下过，急着问：“阿兄，阿兄，我们今年能吃上桃子吗？”
颜志一手扶着铁锨，一手就着袖口擦拭额上的热汗，注视着她明亮的星眸，柔声回道：“小黛真是小馋猫，桃子是可以吃上的。”
闻言，陈黛更是高兴得咧嘴笑，看向小桃树的目光更是璀璨，似乎她看得越用力，小桃树就能长得越快，转眼便能结出桃子。
紧接着，颜志继续说：“不过，不是这棵小树苗结出的果子。”
陈黛瞬间蔫头耷脑，没过一会儿，又仰头急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吃上它结的桃子？”
“这棵桃树苗有一岁多，家中果农说至少还要等两年才能结果。开始的时候果子不多，越往后它结的桃子越多。”颜志边继续埋土边耐心向她解释。
“那岂不是还要等三年，我们才能一起吃上桃子？”陈黛难以接受地瞪大眼睛。
颜志笑着点头肯定，“小黛算的不错。”
陈黛噘嘴不满道：“我又不是小娘子了，我都快十一了，这么简单的事怎么会算不出来？”
整平松土后，颜志将铁锨立在一边，“好，小黛长大了，那更要细心照料它们，让它们好好长大。等三年后，它们才能给小黛结桃子吃。”
躲开他伸过来的手，陈黛不满道：“哼，阿兄还是把我当小孩子，你手上有泥土，不准揉我的头。”
颜志低头认真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上面并无丝毫泥点，但还是合上手背到身后，拇指与食指相搓，没能摸到小娘子的小揪揪，有些可惜道：“该浇水了。”
*
四年前，一样的春日，一样在小院内。
孤零零的一棵小桃树上居然开出了几朵娇艳的小粉花。
陈黛看着枝头随风颤抖的小花，颇为感伤，生怕这娇弱的花瓣下一息就被风儿卷走了。
两棵桃树，她按着阿兄教的法子用心照料，可也只种活了一棵，且还没等来它结果，阿兄就要离开长安了。
陈黛看着小花儿，不敢看向阿兄，她怕自己会开口让他留下，唯有小声地请求。
“阿兄不要忘了小黛。”
定定地注视她的侧颜，颜志轻声承诺，“不会忘。”
枝头的桃花应声跳动，被春风吹落，一颗晶莹的泪珠也随之砸入泥土。
不想她沉溺伤感，颜志看向桃树下的酒坛子不解道：“这是？”
陈黛背过头去忙用袖口擦干眼角，然后找来提前准备好的铁锨递给他，“阿兄，文人雅士送行不是都兴喝酒吗？”
颜志点头，他虽不耽于美酒，但也练出了些许酒量，笑问：“小黛想喝酒？可拿这铁锨？”
“不，我不喝酒，阿翁不许我和你喝酒。”陈黛酒量浅，所以谨记阿翁的教诲，担心自己喝醉了闹出丑样，惹了阿兄不高兴。
脸色有些不自然，颜志似想到了什么，脸颊似喝了佳酿般泛红。
“阿兄，你怎么了？”陈黛歪头打量他，感觉他有些不对劲。
颜志扭头轻咳了两声，“无事。”
随后又见他不解地看向酒坛和铁锨，陈黛笑说：“这是我从佳茜阿姐那里学来的法子，将桃花酿埋到桃树下，等佳人归来，再挖出来一起喝！”
听到“家人”二字，颜志抿了抿唇，所以小黛只把他当阿兄对待，那大将军赠他宝剑又是何意？小黛心中对他……
见他脸色不好看，陈黛意识到刚刚脱口而出了从佳茜阿姐那里听来的“佳人”二字，“北方有佳人，倾城又倾国”，以为他不喜被称为“佳人”，忙找补由头。
“佳人是……”
“我知道。”
陈黛懵了，她还什么都没说呢，他知道什么了？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这“佳人”的来历，见他又转头去看粉嫩的桃花，她反倒觉得他比花儿更好看。
“我埋了桃花酿，等阿兄回来，我们就一起喝。”
“我帮你。”颜志伸出温润的手掌。
陈黛盯着那修长的指节，如玉的掌心看，不想递去铁锨，倒想把自己的小手放进去。
颜志注意到她的小眼神，脸上终于又露出笑意，在接过铁锨前，先抬手摸上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望着她惊喜睁大的亮眸，“小黛要乖乖等我回来。”
虽然他的掌心很温暖，陈黛还是立马挡开了他的手。
“我都说了多少回了？阿兄，我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像以前那样揉我的头，发髻都要被你摸乱了。”
早发现她越来越注意自己的形象，还学人梳起了双环髻，颜志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等他回来，她会不会早忘了他，忙跟在别的小郎君身后跑。
见他终于拿过铁锨，陈黛伸手指向一个位置让他去挖，那处正好是已枯死的那棵桃树所在的位置，并强调要挖深一点。
掀起袍摆扎进蹀躞带里，看她这么不见外，颜志也卖力地挖起坑来，忍不住交代，“你阿翁说得对，小黛不能和别的郎君喝酒，这桃花酿得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喝。”
“知道，知道。”陈黛发现他要离开了，连话也变多了，“那阿兄也不能和别的小娘子喝酒，只能回长安了和我喝。”
“好。”
“等阿兄回来了，我们还要一起吃桃子。”
“好。”
“等阿兄回来了，我们再种一棵樱桃树吧，然后让佳茜阿姐给我们做赛樱桃吃。”
“好。”
……
随着坑越来越深，颜志越挖越吃力，仍竖着耳朵听她说话，不时应上一声，不嫌她如鸟雀叽叽喳喳。
停下歇息时，他笑道：“小黛怎么想的竟都是吃的喝的？”
陈黛噘嘴委屈，“阿兄是嫌弃我只知吃喝？”
颜志深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小黛最是伶俐，让人欢喜都来不及。阿兄只是希望小黛能吃胖些。”
听到他说喜欢，嘴角还来不及提起就落下，至于长胖，陈黛瓮声道：“嗯！”就含糊了过去。
待坑挖得足够深了，陈黛将酒坛递给他放入坑底，整整有十坛。
放好酒坛，往周边看了一圈，走到坑底最浅处，颜志准备双手撑在土地上使力出坑，眼前却出现一只小手，指腹上还有厚茧，他抬头望进她如水的眼底。
“不要弄脏了手，”陈黛不想承认其实是自己觊觎他的手许久，但被他如此近距离地仰视，不闪不避，脸颊泛起了微红，但故作镇定道：“我拉你出来。”
看着她清瘦的小身板，颜志到底借着巧力顺着坑沿自己走了出来，“等你再胖些罢！”
到底是绕不过她太瘦这一点，陈黛有些失望地收回自己的手。
两人一起将酒坑填平踩实。
“阿兄，我等你。”
“小黛，等我回来。”颜志心中还有两个字未说出口——“娶你”，小黛已有十三，待他回来，她该及笄了。
两人眼中都只装有对方，笑靥如盛绽的桃花，尚未分离，他们便已开始了思念。
“阿兄可不要去太久，佳茜阿姐说，桃花酿埋太长日子就不好喝了。”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