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间，崇仁坊至味饭馆。

直到颜志被人引进后院的待客厅，陈黛才从帘后出来。

金黄的光线透过格栅状的窗棂照入，道道光影横亘在俩人之间，就像分离的时光不可跨越。

颜志双手背在身后，认真看向在光影中莹莹发光的小娘子，许久不见，她已长成亭亭玉立的的女郎。

察觉到他炽烈的注视，陈黛只敢目光轻轻扫过那朗日般光华俊美的面容，就微微偏头，看向别处。

但她的视线到底不舍得离开他挺拔的身姿，陈黛倒是被别在他腰间的宝剑吸引住了目光。

虽然他们分开了四年之久，可颜志这是受了什么刺激，向来内敛低调的人会将如此华丽的宝剑佩戴在腰间招摇过市？

见她羞涩低头，似更在意那柄宝剑，颜志垂下眼眸，手指抚上剑柄，盖住上面的红艳宝石。

陈黛见玉手惑人，可惜不是自己的，只能多看一眼是一眼。

颜志就这样站在那任小娘子瞧着，也不出声催促，只是温柔地看她。

俩人都没有说话，光影透过窗纱在俩人间流动，也不知过了多久，院中的两只鸟雀争鸣，这才惊醒了陈黛。

意识到自己出神许久，陈黛抬头直视颜志，“阿兄，好久不见。”

“小黛，”颜志开口的声音有些涩然，“为什么不给我回信？”

“信？”陈黛边说边在脑海里快速想象着各种可能，难道有人截下了他写给自己的信？

看着她努力思考的模样，颜志微微松了一口气，“对，每个月我都给小黛写了一封信，可从未收到过小黛的回信。”

当初颜志离开长安后，陈黛也曾给颜志写信，可一直没收到回信。

接着她又随母亲去了江陵，辗转各地，再也没能联系上他，直到叛乱四起，她知晓了自己的真实身世，才不再执着于他的回信。

“我也曾给你写信，但并没有收到回信。”

原来不是她自作多情，独自期待他的音信，他也一直记挂着她，闪着泪光的眼眸发亮，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你过得好吗？”

看来她确实没收到，这其中必有阻碍，有人不想他们有联系，颜志继续说：“木偶、马雕、你爱的吃食……”

“你别说了，”陈黛用手指快速擦掉眼角的湿润，有些不自在道：“我已经不是贪嘴的小娘子了。”

颜志微提嘴角，打趣道：“那就是贪嘴的大娘子。”

“阿兄——”熟悉的感觉终于又回来了，陈黛也跟着放松下来，甚至不自觉地撒了娇。

“我很好，”见她不再紧绷，颜志转而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可小黛似乎不好。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这比你独自承担要有用得多。”

原本已经松弛的肩膀立即紧缩起来，陈黛立马尖声拒绝，“没有，没有困难。”

眉头微皱，唇缝抿成一条线，颜志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得要严重，她不止遇到了难事，而且还拒绝了他的帮助，困守在她自己的世界里。

见他一直没有回话，陈黛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反应过大，忙柔下嗓子，嘴角扯出一抹笑来。

“阿兄不要担心，我真没事，有阿翁护着我，能有什么事？”

颜志见她不想说实话，且一副排斥的模样，知晓问不出什么，更不想逼迫她说出来，待日后两人相处时间长了，他自会让她亲口说出来。

“我还以为小黛早忘了我，即使你回了长安，也未见你来寻我……”

陈黛在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纠缠在这件事上，一切都好说，“阿兄说笑了，九娘这不是请你来至味饭馆品尝新菜？”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之前醉酒的事，都把这次当作是他们暌违四年后的再次相遇。

侍从送上了春盘、糯米鸡、炸小鱼、糯米酒，这新菜就是糯米鸡。

陈黛按照佳茜阿姐教的做法给他讲解食单，说起吃食，她倒是更自在些。

“在糯米里面放入腌制好的鸡肉、刚烤好的叉烧肉、油炸过的排骨、咸蛋黄、菇丁，搅拌均匀，然后以荷叶包实放到蒸具里小火慢慢蒸熟，让荷叶的味道完全渗入糯米里。”

快速拆开包裹起来的荷叶，一股清香扑鼻，接着是米香和肉香，鲜味四溢，让人舌下生津，刚刚的尴尬也烟消云散。

一勺糯米鸡入口，荷叶的清香充盈全身，咀嚼时糯米润滑可口、微微黏牙，并伴有滑嫩的鸡肉和豕肉，荷叶的清香回味悠长，开胃爽口，风味独特。

见他用食虽慢条斯理，但吃得挺快，想来是满意的，陈黛又继续说起做这道糯米鸡的门道。

“最好选择大而新鲜的荷叶，不过如今湖面上大多是娇嫩的小荷叶，佳茜阿姐就少放了馅料，做得精致些，阿兄可还要用些？”

颜志摇头，将他面前盘中的糯米鸡吃完后，又亲手包起了一枚春卷递给她，“小黛多用些，不必一直讲解这些。”

陈黛接过他亲手包的春卷，一口咬下，新鲜野菜的滋味刺激而脆爽，见他也在咬春，自然地笑了起来。

她曾在梦中回忆过无数次他们一起吃羊肉汤饼的场景，如今她又能和他一起坐在至味饭馆里用食，真是美好。

见她吃得差不多了，早已停下的颜志问道：“为何要和永穆公主……那般？”

想到素来端正的他说出的“那般”是何意，刚吃进嘴中的小炸鱼吞也不是，吐也不是，陈黛忙用手捂上嘴，猛咳了起来。

她这时倒有些后悔当初不该那般做戏的，明明还有别的办法帮永穆避开相看，她也有别的法子进兴庆宫去见阿翁。

颜志贴心地递了杯茶过去，见她如此反应，倒是放下心来，她应是故意那么做的，不会真的喜欢女郎。

喝了茶，陈黛终于平复好了，双颊鲜红似樱桃，“帮她躲掉相看。”

“这做法太鲁莽了。”颜志见她羞怯，倒没多责怪她，“以后不要这样做了。”

陈黛可有可无地点头。

“你与郭家结仇了？”颜志继续问。

陈黛奇怪地看向他。

“郭家的人在暗中放大你和公主的绯闻。”颜志定定地看向她，观察她的反应，“不用担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她就知道郭妙音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见到颜志这样维护她，陈黛心中有感动，有窃喜，更有丝失落，她不值得他对她这么好，声音闷闷道：“阿兄的宝剑很独特。”

颜志点头轻声回应，“嗯！这是定亲信物。”

陈黛瞬间抬头看向他，双眼瞪得不能更大，眼中写满不可置信，只觉他嘴角的微笑是天大的讽刺。

虽然觉得他值得更好的女郎，但发现他要娶的女郎不是自己时，陈黛只觉天都是黑的，他嗡动的唇瓣在说什么，她已听不懂，看不懂，为什么？为什么他要亲口告诉她这个事实？

“小黛……小黛……”颜志不断唤她，见她终于拉回神智，才又笑了笑，“你有在听吗？”

“什么？”陈黛忙不迭地收起呆愣，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没受任何影响，也只能做到皮笑肉不笑。

“在……在听，那恭贺阿兄觅得佳妇。那个……佳茜阿姐还有事情要跟我说……”

颜志善解人意地笑笑，“你去罢！赵娘子的厨艺又精进不少，也替我谢谢她做出如此美味。”

“一定，一定。”陈黛不知是怎么起身的，也不知是怎么出的厅门，恍恍惚惚地往饭馆的大堂走去。

看着她带动高脚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声音而不觉，又左脚踩右脚地跨过门槛，颜志跟在她身后护着，生怕她把自己摔了。

颜志好笑地清了清嗓子，这傻小黛，心思还是那么明显地表现在脸上，肯定都没听到他后来说了什么，这事还是由陈家阿翁告诉她为好，也不知到那时，小黛脸上又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