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红的鲜血无声流淌,仿佛要把少年清瘦的身躯浸透。
没人打断话语,也没人说话。
仿佛呼吸稍微重一点,都会打破眼前的寂静。
迟烽顿了顿,继续说道。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觉得奇怪。”
“很少有人知道,明山中学有个传统:每隔十年换一次校徽。当然,不会做大改动,只是稍微更改一下细节上的设计。上一次改动,是在五年前。”
“身为学生会长,我平时处理的文件上大多都印有校徽。看得熟了,自然就能发现不对劲。”
“佘同学。你穿的那件制服,上面绣的是至少五年前的旧校徽。”
赵旭低头扯了把自己校服,又抬头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喃喃道。
“还真的不一样。”
“意识到我们被困在怪谈里,于是我猜测你也是怪谈之一。从那一刻起,我开始关注你。”
迟烽一边说,一边妥帖地把报纸重新叠好,放回衣服口袋。
“有趣的是,你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一度伸出援手,帮助其他落入险境的同学……我开始动摇。”
“然后,我们来到了音乐室。还记得我说过的吗?在场六个人,每人对应一个怪谈。实际上,对应钢琴怪谈的人是我,不是你。”
迟烽微微勾起唇角。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是学生会长,但同时也是轻音部部长。在轻音部待了三年,我从来没见过叫佘霖的同学。”
“起初,我以为你说自己是轻音部,那是瞎编的。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弹琴。不过,大概因为不是你对应的怪谈,所以最终还是弹错了……”
因为早已料到会出意外,所以迟烽当时才能反应飞快地立刻推门,闯入音乐室。
“因为你的表现,我一度怀疑自己的推测有误。直到看见这张报纸我才肯定,你的确是个糊涂幽灵。毕竟佘这个姓氏很稀有,能对上性别年龄的更是少之又少。”
“……”
叶文禹低头,一言不发。
“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变成幽灵的?或者说,为什么会从天台摔下?”
迟烽蹲下身,平视眼前缩成小小一团的身影。
“所以,我去请教了图书馆的学姐。”
叶文禹避开那道锐利目光,双手颤抖抬起,哆嗦着抱住大脑。
伴随耳边平缓的叙述,一段段陌生记忆涌入脑海。
.
“七年前的某天。”
眼前视野摇晃,叶文禹恍然发现自己在奔跑。
惊慌失措的大脑一片空白,耳边充斥着自己粗重的喘气;在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的长廊中,凌乱的脚步声仿佛乐谱中的不和谐音。
“和现在的我们一样,你误入了深夜的私立明山中学。可惜的是,那次只有你一个人。”
月光从窗户外洒落长廊,就连飘起的尘土都格外清晰。
眼前那片令人不安的幽深黑暗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双猩红色的眼睛。它无声凝视踉跄奔跑的少年,耐心等待猎物坠入陷阱。
“你慌不择路地奔跑。”
跑!
必须努力逃跑,才能离开这里!
脑海里只剩这个念头。
一声惊恐的惨叫划破夜空。少年回头望了一眼没有头颅的诡异身影,手脚并用撑着地板爬起,转而向楼梯奔去。
“然后,被怪谈逼上天台。”
一步一步,他向后退却。
眼前是缓缓压来的幽灵,身后是近二十米的高空。飘忽的笑声,仿佛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又像庆祝即将到来的死亡。
“你摔了下去。”
“别、别过来!”
少年眼中噙着泪水,色厉内荏地喊道。
“救命!有人在吗,救——”
退无可退,他一脚踩空,风声卷走未说出口的话语。
失重感骤然袭来。
他睁大眼睛,皎洁的圆月是刻印在眼球中的最后一幅影像。
“…………妈……妈……”
在一片猩红血泊中,少年不甘地睁大眼,停止呼吸。
“外界无法解释你疑云重重的死亡。”
“小霖才不会自杀!你们的调查结果有问题!”
中年妇女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几十岁,发际冒出丝丝缕缕的白发。她悲痛欲绝地抓着警戒线,失去支撑般跌坐在地。
“明明昨天……昨天那孩子还在高兴地跟我说,他的乐队成功选上校庆节目了啊……”
“而你,也没有彻底死亡。”
又一个月圆夜。
少年茫然地站在空课室之中,睁开双眼。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一次又一次,重复被逼上天台的命运。”
他摊开手,借着月光看清白皙掌心上的纹路。
奇怪。
总感觉……好像忘记了什么。
“就这样。你,佘霖,成为了最后一个怪谈——”
“被遗忘的地缚灵。”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
迟烽沉默地垂下眼帘,望着眼前的少年。
他早已不是最初出现在教室里那副干净清爽的模样。
□□涸血液浸透的校服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削瘦的身躯线条。
头颅以不自然的角度微垂,后脑依稀可以看见撞击留下的狰狞伤口,粘腻的发丝与凝固的血块纠缠一起。
然而,最令人心悸的还是那张脸。
血色模糊了清秀的五官,瞳孔涣散失焦,黯淡的漆黑映不出任何光亮。
少年怔怔坐着,仿佛不能理解眼前的一切。
血肉淋漓的惨状与他眼底纯粹的茫然交织在一起,这副画面狰狞得令人脊背发冷,却又脆弱得叫人心底一紧。
“我……”
喉头艰难地滑动了一下。
“已经死了?”
叶文禹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撕开两半,又简单粗暴地缝合在一起。
身为佘霖的不甘与怨恨,痛苦与悲哀……势不可挡地流入他的身躯,与另一个身为叶文禹的他融合一体。
他几乎快要分辨不出,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拟。
“佘同学……”
身后传来姜梨的声音。
叶文禹机械地抬头望去。
她捂着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满脸泪水。
目光定了定,而后向旁边缓缓移动。
王立脸色苍白,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旭惊愕地张嘴,眼睛瞪得像铜铃。
程宇一接触他的视线,便飞快偏过头;死死抿着唇,显然是在害怕。
包括叶文禹在内的六人,耳边都忽然响起咔哒一声。
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锁,在这一瞬被轻轻地解开了。
“七个怪谈,全部破解完毕。”
迟烽无声舒了口气,站起身。
“可以回家了。”
明明是期待已久的结果,然而在场却无一人走动。
“怎么?”
迟烽侧过身,向其余几人挑了挑眉。
“不想走了吗。”
沉默半晌,姜梨踏前一步,眼神坚定。
“不是的。但在走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迟烽有些意外。
本以为这群小孩只是一时没回神,反应过来就会匆匆离开。没想到,这是真的不想走?
“……对。”
出乎众人意料,第二个开口的竟然是程宇。
他虽然依旧不敢看那道身影,声音也有些抖,却还是把话一股脑全说出来。
“佘霖这样也,也太可怜了。被怪谈逼死,还被永远困在学校……”
赵旭和王立对视一眼,也深深吸了一口气。
“丁同学。你是最早看穿的人,所以……请你帮佘同学解除执念吧。”
只有被感化,幽灵才能离开无穷无尽的痛苦,进入轮回获得新生。
迟烽愣住了。
他曾扮演过很多次愣怔或者发呆,唯独这一次是真的。
解除执念?为什么?
事情已经解决,直接走不好吗?
“丁同学!你很聪明,口才也很好。所以……”
姜梨胡乱抹了把泪水,被洗涤过的眼睛在月下闪闪发光。
“由你来做,佘同学一定能顺利离开的。”
其他三人没说话,也是以相差无几的眼神一齐望向他。
迟烽忽然觉得,胸口有些烫。
这种奇怪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体会。
“……我知道了。”
他逃避一样垂下眼帘,重新蹲下,直视少年那双未染上血污的漂亮眼睛。
和七年前的那天一样,洁白的月色映在黑白分明的视网膜中。
然而这一次,迟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佘霖。”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
“你的痛苦,我看见了。”
“……”
叶文禹睁大眼睛。
“停留于此,没有意义。重复困住你的不是学校,而是你的记忆。松开手,你还有你该去的地方。”
仿佛奇迹一般,迟烽每说一个字,身上的疼痛就消去几分。
“你的命运,就在这里结束吧。”
曾在楼梯口见过的一幕,再度上演。
起初,只是淡淡的光芒。随后,那道光愈发耀眼,直到把少年身躯完整包裹起来。
叶文禹闭上眼,沐浴在光芒之中。
仿佛躺在漂浮的海面上一般,安心得几乎令人睡去的柔软抚平了这具躯体所有痛苦。一阵风吹来,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片羽毛,晃晃悠悠浮上天空。
朦胧之中,他似乎看见迟烽抬起头,漆黑双眼凝视着他。
“……再见。”
叶文禹张了张嘴,却在话语出口之前,彻底失去了意识。
.
“宿主?宿主?”
系统在空中摇摆,声音中难得出现几分慌张。
“宿主你怎么啦!从任务世界出来以后,你就一直没说话——”
它形象地表演了一个“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凑到迟烽面前。
“——难道!宿主受打击太大,哑巴了吗!”
下一秒,它便被一把握在掌心,挣扎着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
“你才哑巴。”
迟烽冷哼一声。蹂躏系统半天又觉得没意思,松手任它逃窜半空,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
系统逃出魔爪,心中却多少还有些担心,飞回来讨好地蹭了蹭他的脸。
“怎么啦?不顺利吗?但我看任务完成得很完美呀,还被评了满分。”
迟烽闭了闭眼,却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
“你确定原文丁哲文是被佘霖害死的?”
“对呀。原文里佘霖刚走到楼梯那就恢复了记忆,见丁哲文指挥得井井有条,对比自己凄凄惨惨被怪谈害死——一时不平衡,就心生嫉妒把丁哲文推下楼梯了。”
系统摇头晃脑地说道。
“不要小看我们系统!提供给宿主的情报,当然是最真实准确的啦。”
“行吧。”
迟烽舒了口气,不再纠结这件事。
虽然没找到佘霖性格转变的理由,但不影响他完成任务就行。
兴许是恢复记忆太晚,想作恶也没机会吧。
他站起身,捏了捏肩膀。
连续两天接任务,带来的疲惫不容小觑。
早餐……
算了,出门吃点好的。
他这么想着,洗漱完换好衣服走到玄关,一把拉开房门。
一迈腿,差点撞到身前的人。
“……!”
漂亮的青年飞快眨了眨眼,放下准备按门铃的手,眼中一闪而过几分心虚。
“叶文禹?你回来了?”
迟烽有点意外。
“有事?”
现在才上午九点,室友显然是一大早天刚亮就提着行李赶回来的。
这么着急回来,干什么呢。
迟烽还想追问,却见叶文禹抿了抿唇,忽然像是下定决心般抬头。
四目相接。
下一秒,漂亮的青年声音微微发颤,不自然地问道。
“迟烽。你,你想不想去游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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艳鬼就是艳鬼呀……艳鬼是不可以变成妻子的……(眼神放空(擦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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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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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圆月映入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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