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乌晓月」

“未小将军,求人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耳畔清冷的嗓音浮现,未霄感觉周身被冰冷慢慢裹挟,眼前人清冷的模样染上狡黠。

“哐啷——”

平时用得最趁手的软剑,也因为不知何时被下的毒药发作脱手落在地上。

“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一刻,未霄突然怀疑自己的决定,因为一个突然到访的人,远赴临安。

本是为了救自己那生命垂危的弟弟,现在看来是要将自己赔进去了……

到底是冲动害人啊……

早在今早清晨,未霄便踏着晨露进到临安城中。

时至正午,日上三竿,集市上仍是热闹非凡。

街道旁的茶水铺子,便是行人歇脚畅聊的良佳之处。

此时的人群中间,一个身穿粗布背心的壮汉占据高位,就见他高抬着臂膀大声宣扬着:

“前几日,我上西城郊的山里打猎,忽然看见一头梅花鹿!哎呦!那成色...”

那壮汉声音不断,引得他周围一群人频频向着他的方向倾斜。凑近一点,就看见他左手臂膀上的三道抓痕。

看样子是个猎户。

聚拢的人群之外,独独未霄二人坐在一旁,二人神色均有不同程度的凝重。

“公子,我们都找了一天了,也不见得有那个人的踪迹。”裴舟有些不耐道,“那个家伙不会是唬我们的吧”

未霄闻言并没有回应他的话,蹙着眉。

眼下越是没线索,找不到人,他越是焦虑。

他的弟弟此刻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快没时间了……

忽然,那猎户的声音陡然拔高,话头已然到达**,使得未霄的注意力也飘进了到人群中。

“我与那黑熊搏斗,杀死那黑熊时被它一掌抓伤。”说着就展示起了手臂上的伤,“嘿,我当时都觉得我这手啊,就要废啦!结果被沈先生身边的那个小姑娘救了,她还帮我疗了伤。”

闻言,人群霎时激动。

“虎子你也忒好运了!要不是碰上人姑娘,你还回不来嘞!”

“哎呦,可不是嘛!你看我这背上也还有...”应和着人群,虎子转过身去,露出粗布背心下狰狞但已经结痂的疤。

听着身后人群的哄闹声,未霄似乎发现了什么,对身旁的人低声道:“裴舟,你去打听一下。若是找不到那个人,就把那个‘沈先生’带回去给子衿瞧瞧病。”

一语毕,裴舟就应下随后扎进群人中。

他随便拍了拍最外层一个人的肩,等那人回头了,就问道:“诶,兄弟!听你们说的这个‘沈先生’是什么人啊?看大伙这样,他好像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哟!哥们儿外地来的吧,不然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沈先生啊!”那人边说着,将裴舟上下扫视了一番。

“这么说,是个大名人咯?”

“可不嘛,这沈先生可是个神医啊!”提及沈先生,那人的语气陡然拔高,神情中透露着崇拜。

而裴舟,在听见“神医”二字时,下意识回头与未霄对视。见对方示意,他便继续听下去。

“就在前日,我娘忽然就病倒了,这临安城大大小小的大夫我都请去看了,结果一个个都叫我去给我娘提前准备棺木了。”

“我从小跟我娘相依为命,那会儿听到这话天都塌了!后来啊,听人说,城外山林中有位沈先生能救我娘的命。我就想,死马当活马医罢,索性连夜去山里将人请来了。”

“结果他就给我娘开了个方子,又扎了几针。没几天,我娘就好全了。”

“兄弟你看,”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裴舟看到一位头发花白,行动却还利索的老妇人,“那就是我娘,跟个没事人似的”

“这么说,这沈先生当真厉害!”裴舟有些惊喜,连忙追问,“那这沈先生现居住在何处?我家公子前些日子病倒了,正愁着没得治嘞!”

那人回忆了一下,开口:“出了西城门,再向前继续走,直到进到林子深处就是了。”

“不过...”那人话还没完,就见裴舟奔跑着离开,走时留下了一袋钱当作谢礼。

放在手心掂了掂,铜币碰撞发出哗啦的清脆声响:“诶,别说!这人出手还挺大方!”

等到裴舟回来后,二人启程往西城门赶去。

他们自午时一刻出发,不过半刻钟便到了西城郊外。

茂林重影遮蔽了毒辣的日光,未霄二人穿梭其中,踏着一地落叶,顺着那人所说的方向进往树林深处。

“公子,你觉得那个沈先生会是我们要找的人吗?”裴舟仍心存疑惑。

就见未霄身形一顿,背对着裴舟模棱两可地道:“马上就知道了。”

略过未霄可以看到,他的前方站定了一个背着竹筐的小姑娘,约莫十三十四岁的样子。

在二人愣神之际,就看见小姑娘利索地放下竹筐,从中取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剑,剑尖直指未霄,警惕道:“你们是什么人!”

她方才采药时,见二人衣着不凡,却是往林子深处去的,直觉不对。下一刻,她就听到裴舟的问话,心中警钟乍响。

便现身出现。

见情形僵持着,未就先拱手行礼,意图打破僵局。

正欲开口时,小姑娘就提剑跃起,直直刺向他。他只好向后退避开剑刃,而在身后的裴舟,则是迅速上前把剑挑开。

随后,两人借势扭打在一起,未霄就在旁观看,但见裴舟迟迟找不到机会抽身,他便弯腰拾了颗石子。

打算帮一帮裴舟。

正当未霄寻找时机出手时,一片竹叶率先破空而出,从小姑娘和裴舟之间的空隙掠过,径直飞向他。

裴舟二人顺势分开站定,未霄急忙侧身避开竹叶。而后又望向叶片飞来的方向,但见一人身着水蓝色长袍缓步走来。

唇齿开合,嗓音清冷。

“烟岚,出来采药,怎么还和人打起架来了?”这话是来人对小姑娘说的。待他转过头看向未霄二人时,眼中就掩藏起让人猜不透的情绪。

未霄也将那个逐渐走近的人看了真切,长相清俊,给人以一种淡淡的疏离感。

此刻他的脑海中突然响起了那天,那位神秘人的话:“他很好认,只要你见过就知道了。”

分明毫无依据,毫无厘头,在此刻却被验证。

当真是好认。

沈澈见未霄一直盯着自己打量,一双眸子微眯着,警惕地回盯过去。

这一盯,盯得未霄有些发寒。

还不等他开口,那人便先向他行了一礼,道:“鄙人姓沈,单名一个澈字,见过未霄将军。”

“竟不知这荒林僻岭的,未将军来此做甚?可是迷路了?”

未霄一路低调出行,竟不想有人认识自己,只是此刻的他没时间震惊。

恭敬回礼:“在下如今既已见到先生,又怎么会是迷路了呢。”

出门在外谁不是唤他“未大公子”。几人在意他随叔父出征之事,又有几人这般称呼他。

即便他凯旋,身为有功之臣。人们不还是坚信自己的一切靠的是父亲,是叔父,是整个未家。

在旁人看来,未家的将军只有他的叔父,未行衍一人。

“这么说,将军是为了找在下才来到这的吗?”那人一手拦着烟岚,制止烟岚再次着急冲上前去,边道。

“正是”未霄朗声。

“哦?为何?”沈澈神色一凛,语气中多了些试探,“此处偏僻,将军又是如何找到在下的呢?”

“沈先生乃临安百姓口中的名人,若要找先生,何时方便。至于缘由”未霄顿了顿,继续道,“我想与先生单独聊聊”

沈澈神情微怔,转眼间又情态如常地看着未霄。

但烟岚却突然瞪大了双眼,手紧握剑柄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却被人扣住冲不过去。

便有些失落地低了头,委屈喃喃道:“又要搬家了吗…可是才刚来这里没多久诶,而且我很喜欢这里…”

这小姑娘的表现,看着不太对劲…未霄没想到,他的一句客套话竟让沈澈身边的小姑娘这般激动,不由得心生疑惑。

但碍于身份不好开口,只能静默地看着。

看着沈澈不发一言地拍了拍烟岚的肩,随后又转头与未霄视线相撞。但此刻,他面上稍作和缓,侧身将身后的路让出,道:“将军何不与在下坐下谈谈?”

一番举动,烟岚、裴舟仍处于处状况之外,唯有未霄心下一喜,大步上前。

“荣幸之至。”

一路无言,只是周身的树木更迭不止。不知走了多远,沈澈将几人带到树林深处的一座院中停下。

入目就是满院的竹架,曝晒过的药材的气味混合着冲入鼻尖,将人裹挟。

路上,裴舟不时地张望、观察着周围变化。反观未霄倒是安分得多,一路走来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人,思绪却是飘远了。

明明不过一个隐居深林的避世之人,百姓无偿看诊自然毫无异议,但却能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说出我的真实身份。

这个沈澈当真只是个无欲无求、不问世俗的居士?他如是想道。

察觉到身后直白的注视,沈澈偏头俯身对烟岚说:“你先将院中的药材收进去,再...”又低头靠近了些,耳语几句便让小姑娘离开了。

烟岚走时,还能见到她转头来瞪了未霄一眼。

见状,未霄也叫来裴舟,吩咐几句就让他同烟岚一块走了。

将两人支走后,沈澈将未霄带进一间房内,入目的桌案上摆放着的文房四物品相品质再普通不过。桌案的右侧摆放着简陋的竹床,左侧一方榻,榻上的小桌放置着一套茶具。

那便是沈澈平日休闲小憩的地方。

沈澈将人请到榻上坐,自己则动手开始沏茶。

“寒舍简陋,还请将军海量。”

“无妨。”

两句话的功夫,茶便沏好。

随着茶水一同落入杯中的,是沈澈的话语:“将军是从何处知晓在下现居此地?”

关于住处,临安随便一位百姓问问就能知道个大概,所以沈澈说的是──临安城。

“这...”茶杯落在未霄面前,他望着澄澈的茶水有所思。沈澈也不着急,悠闲地喝了口茶。

随后,就听见未霄叹了口气,抿了口茶道:“前不久家弟无故病倒,三天的时间里,我将全汴京大小医师都请了遍,连太医院的太医都叫了两三次。结果都是摇头叹息,跟我:‘不治之症’...”

说话间,未霄将杯中的茶水饮尽,却只偏头望向窗外,整个人显得无比惆怅。随后复道:“直到前两日的一位神秘人忽然到访...”

追忆前日…

未家书房内,未霄在桌案前翻阅卷宗,试图找到几名还在世的退休太医。

府内的家仆忐忑又激动地叩响书房门来报:“将军,府外有人求见。”未霄此刻正有些烦恼,刚想拒绝就听到家仆再次开口:“那人说有法子救二公子。”

话音落下,房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也不等他人反应,未霄径直奔向前厅,边跑边道:“快将人请到前厅!再将裴舟叫来。”

说完又加快速度去往前厅。

刚到前厅,就看见一位身穿暗紫色外袍与白色中衣的男子立于厅中。穿着简至却不失贵气,偏偏戴着一副银制面具,纹路活像一只笑面狐。

不明白的身份、看不清的面庞,不清楚的来意,不免让人心生疑虑。此刻也只能将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那人见未霄来了,躬身持手作揖。未霄只是简短地应声,招呼他上座,正巧这时家仆将裴舟带来。

不知怎的,那人直觉背后一凉,回头便看见裴舟一手握着剑柄站定,目视前方,状若无物。

“本将军近日接待了不少像阁下这般的,只是他们所言不实,诓骗本将军。阁下可知他们怎么了?”

未霄坐于正位,目光冷厉,好像那人只要被发现在说谎,他身后的裴舟就会一剑劈在他的身上。

未霄虽是在吓唬他,但他这段时日也确实遇到了几名江湖骗子。清楚那些人的实质后,未霄当即吩咐下人,将他们扔去大街上示众。

说来这段时日百姓家中的烂菜叶子、臭鸡蛋也消耗了不少。

“此事在下有所耳闻,自然不敢诓骗将军。”那人说着,“但见将军这样着急,怕是已经找不到人为二公子医治吧?对于在下,全当是病急乱投医,可是?”

“呵,既然阁下知道的这么多,不如说来听听。”

“传闻未家二公子昏迷病榻不省人事,诸大夫皆称为早逝之症。现下,这汴京城内的大夫听闻是未府来请,哪个不是头疼不已,就差关了铺子离开汴京城了。哈哈,不知道以为这未二公子变成了可怕的东西,哈哈!将军,你说呢?”

那人笑声爽朗,却刺得未霄的神情比摆放在书房中,上好的砚磨出的墨水差不了多少,手指轻抬,那人身后,裴舟的剑出鞘半尺。

不待他继续动作,那人突然话锋一转,道:“不过...此事并非你看到的这般,二公子是中毒了。且,在下知一人可解此毒。”

“中毒?什么毒?”

“此毒名作「乌晓月」,毒如其名,毒性会在月圆日完全发作。中毒者会因寒气侵袭脏腑而死,在此之前人就会像如今二公子这般。今日距离十五不过五日,将军还不相信在下吗?”

“此话当真?”

“呵呵,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

“原来如此吗?”沈澈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茶杯。

听完后他竟觉得有些好笑,因一位不见真容的人的一番话,便赶着迢迢千里来了临安城,就为找一名只知道名字的陌生人带回去救自己的弟弟。

话虽如此,那位神秘人究竟是谁,沈澈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不过眼下,似乎还有些更有意思的事。

未玄龄啊未玄龄,你倒是单纯。

真不怕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吗?

就这样相信了,呵……

越想越好笑。

或许是没忍住,未霄耳边传来一声轻嗤,就看见沈澈的面上带笑,他说:“那么,您如何肯定我就能解此毒?”

“又如何确定我会帮您?”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说着,未霄从腰间拔出一支软剑,直抵眼前人的脖颈。

从不久之前飞向他的叶片不难看出,这人是会武功的。

因此,未霄本以为沈澈会躲开,却不想软剑轻掠过他的颈部,在脖颈处留下一道血痕,下一刻就有零星的血珠冒出来。

他竟然没躲!

“将军,你冷吗?”

[摊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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