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的平静被早朝的一道圣旨撕碎。
太极殿的鎏金铜漏刚过辰时,皇帝声音透过殿内的寂静,传到阶下每一位大臣耳中:
“和安公主已到了出嫁的年纪,朕决意将其指婚于工部侍郎管沥。管封,你即刻传信江州,召管沥回京,即日起,礼部以公主的婚嫁事宜为先。”
话音落下,殿内瞬间陷入死寂。
右相管封站在群臣之列,脸色煞白,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毕竟谁不知道管封的儿子管仲留,二十岁中进士,二十五岁因主修帝王行宫有功破格升为工部侍郎。如今人在江州督修运河,正是仕途青云直上之时,突然被指婚当驸马,根本就是自断前途。
管封刚想上前请奏,却对上皇帝不容置疑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躬身领旨:“臣……领旨谢恩。”
而站在武将之列的霍长今,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动弹不得。她攥紧手中的笏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半个月萧祈没再爬墙来霍府,她身份有限也不能随便进入内宫。她原以为是她被宫务牵绊,却没想到竟是这般消息。
皇帝还是不肯容她吗?若要她死何止有千百种法子?为何要利用萧祈呢?她不是你最宠爱的女儿吗?
还没等她缓过神,皇帝的目光又落在她身上,语气带着刻意的温和:“霍长今。”
音落,霍长今的腿仿佛不是自己的,像是条件反射一般,出列行礼:“臣在。”
“你与和安情谊深厚,朕就命你为送亲官,送公主出嫁,如何?”
这一句看似平淡无波甚至是有一点乐意的口谕,对霍长今来说,好比晴天霹雳,直击心脏。
“臣……恕难从命!” 霍长今双膝跪地,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殿内骤然一静。
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为何?”
“婚姻大事当以两情相悦为先……臣以为应询公主和管侍郎本意。”
这话像一颗石子砸进平静的湖面,殿内瞬间响起窃窃私语,对皇帝答非所问还提出质疑而非谏言,这本就是大不敬。
皇帝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声音森冷:“霍长今!你这是要抗旨了?”
“臣不敢!”霍长今立即叩首道,“只是,臣深知,殿下心中良人并非管侍郎,臣此言是不愿让殿下伤心!”
“哦?那你倒是说说,和安的心中良人是谁?只要你说,朕也可以考虑为其赐婚。”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冰锥猛的扎入霍长今的肋骨缝隙里,她感到全身血液突然冲上头顶又被迅速打散,缓慢而冰冷的重新流回身体。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细碎的疼,顺着血管蔓延到指尖,连指甲都泛着麻。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再清楚不过,但北辰不是南诏,对她们的爱情尚且不能被公平对待,她不能让萧祈背上骂名。
方才她没来得及思考,直接说出了萧祈心有所属,现在却又说不出她爱的人是谁,这岂不是污了她的名誉?
两害相权取其轻。
她深吸一口气,回答:“回陛下,臣不知。”
“哼!你说她已有心仪之人,又不知此人是谁,又如何断定她的心意为何呢?”皇帝的语气更加冰冷:“霍长今,朕再问一次,这亲你送是不送?”
“臣,不送!”
“放肆!” 皇帝怒喝一声,“来人!霍长今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杖责二十!”
殿前侍卫立刻上前,架起霍长今便往外走。
……
木板落在背上的瞬间,剧痛传遍全身,旧伤加着新伤,她却咬着牙没哼一声,心里的痛比身上的苦千万倍,她在后悔萧祈半个月没出现,她怎么就没去看看她一眼!!
行刑完毕,郑莲过来问她:“霍将军,陛下仁慈,愿再给您一次机会,只要你送——”
霍长今跪着,抬手擦去唇角血迹,打断了他,声音嘶哑却吐字清晰:“劳烦公公……替我转告陛下,微臣,宁死不从命!!”
郑莲躬着的腰直了起来,尖嗓斥责:“霍长今,你就铁了心要抗旨吗?”
“微臣并无抗旨之心,只是不愿殿下嫁给不爱之人。”
我绝不会让她成为你操控我的棋子!
“好,将军的话老奴会如实禀告陛下,但陛下口谕,若霍将军抗旨不遵便在此跪上两个时辰,反省思过。”
霍长今对着大殿行礼叩首:“微臣……领旨。”
两个时辰后,霍长今被允许离开。她扶着宫墙,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背上的伤口渗出血来,和绯色官服交相辉映,膝盖更是疼的直不起来,连走路堪比凌迟。
她知道皇帝的用意,杖责是当众违背了皇帝的圣旨,而罚跪就是杀鸡儆猴。
他在警告她,人权之上是皇权。
刚走到宫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冲过来,是萧祈的贴身侍女玉竹,她满脸焦急:“霍将军!您快跟我去昭阳殿!公主她…… 公主她出事了!”
霍长今的心猛地一沉:“出什么事了?”
“昨日公主从皇后娘娘那里得知赐婚的消息,当场就和娘娘吵了起来!”
玉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公主说‘若是非要逼我嫁人,就让他们嫁去管家一具尸体’,结果今天早上,公主就服了药,现在昏迷不醒,太医都说……都说情况不好!”
霍长今浑身一震,也顾不上背上的剧痛,推开玉竹便往昭阳殿跑。她跑得跌跌撞撞,背上的伤口被牵动,摔倒了好几次,膝盖疼得她眼前发黑,却还是不断加快脚步 —— 她不敢想,若是萧祈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该怎么办。
不可以,你们不可以再离开我了。
昭阳殿内,药气弥漫。萧祈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没有丝毫血色,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
霍长今冲到床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瞬间红了眼眶,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 这是她三年来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落泪,诏狱的酷刑顶多了让喊了几声,可眼前这个为了反抗赐婚,竟不惜伤害自己身体的人却让她心碎了。
“阿祈?” 霍长今握住萧祈的手,声音哽咽,心疼得几乎窒息,“萧祈安……你怎么敢?”
昏迷中的萧祈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触碰,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看到霍长今时,她的眼泪也瞬间涌了出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霍长今按住。
“长今……” 她的声音微弱,带着哭腔,“我不要嫁给管沥……我喜欢你,从小就喜欢你,喜欢到死都不想和你分开……你带我走,好不好?”
霍长今俯身,轻轻将她抱进怀里,动作轻柔得怕碰疼她,“好,不怕,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萧祈靠在她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直到手指无意间碰到霍长今背上的衣衫,摸到一片湿润的温热 —— 是血。
“你受伤了?” 萧祈猛地抬头,眼神里满是惊慌,“是不是父皇罚你了?”
霍长今避开她的目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只是一点小伤,不碍事。你好好休息,我会想办法的。”
可萧祈怎么会信?她看着霍长今苍白的脸色,看着她强撑着的模样,心里的委屈与愤怒瞬间爆发 —— 父皇不仅要逼她嫁人,还要伤害她最爱的人!她攥紧霍长今的衣袖,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我不嫁!就算死,我也不嫁!”
霍长今轻轻安抚着她,“好……不嫁。”
她抱着萧祈,温柔的哄着她,直到她累得睡过去,才悄悄起身离开。
……
回到霍府时,她背上的伤口已经渗血渗得更严重,许青禾想帮她处理,却被她拦住:“不用,先拿纸笔来。”
她坐在案前,忍着剧痛写下一封信,又从暗格里取出一枚刻着 “霍” 字的令牌,背面是霍家家纹 —— 那是霍家军的主帅令。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将信与虎符一起交给许青禾,眼神坚定:“你立刻动身去雍州,把这个交给我姑姑霍瑛。”
许青禾接过令牌,看着她背上的伤,眼底满是担忧:“小姐,您这伤……”
“无妨,” 霍长今打断她,“你秘密前去,切记不可走漏风声,若是……若是遇到阻拦必须毁了东西。”
许青禾点头,转身却被霍长今叫住。
“保护好自己!”
“小姐,您也是!”
许青禾消失在夜色中,霍长今独自坐在案前,看着窗外的月光,手指轻轻摩挲着“破月簪”。
她知道,这封书信与帅令送出的那一刻,一场新的风暴便已酝酿 —— 皇帝的赐婚,从来不是给萧祈择婿,而是要让她送亲,也是对霍家兵权的试探。
若是她乖乖接受,日后的霍家就不会是以往的中立状态,而萧祈也不会幸福;若是她反抗,便是 “谋逆” 的罪名。
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要把剑指向自己效忠的人,可她别无选择。
为了萧祈,为了霍家,她必须反抗。
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哪怕最终会背上 “叛贼” 的骂名,她也绝不会让萧祈重蹈霍璇的覆辙,更不会让皇权再次毁掉她珍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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