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叶星簌遍寻曹勋却不见人影。
院中跷着二郎腿晒太阳的卿岌若无其事地扔给她一只琉璃罐。
叶星簌不明所以地捧着罐子,刚想发问,就看见里面扑飞的萤火虫,她惊喜道:“这是萤火虫吗?你捉的?送给我?”
卿岌“嗯”了一声。
叶星簌眼睛很亮,捧着萤火虫笑盈盈问道:“对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卿岌看傻子一般瞥她一眼。
叶星簌弯起眼睛,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少女眼中尽是期待,卿岌不明所以,仍旧沉眼睨着她。
“这个就当你送的生辰礼了,”叶星簌半开玩笑地打趣问道,“那还有没有祝福的话?”
卿岌犹豫一瞬,叶星簌却已习以为常地扯开话题,笑道:“好吧,我今天心情好,没有也没关系。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萤火虫呢,谢谢你。”
“对了,你看到曹公子了吗?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了。”
卿岌不屑:“谁吃饱了撑的看他。”
叶星簌张望着下山的路,琢磨道:“难不成是自己走了?不对啊,那小子心思活泛,大妖的下落尚不明朗,他应该不会一无所知就下山。”
卿岌淡声轻唤:“叶姑娘。”
“嗯?”叶星簌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卿岌抬眼,直勾勾的视线对上她的眸子,眼中缭缭血光一闪而过,摄人心魂。
叶星簌的双瞳迷蒙一瞬,片刻后,她捧着琉璃罐,怔怔道:“……刚刚说到哪儿了?哦,谢谢你的萤火虫。”
叶星簌:“曹公子离开得也太匆忙了,好在那小子心思活泛,他应该有法子自保。”
卿岌淡淡地“嗯”了一声,满意扯唇。
第一次见到萤火虫,叶星簌喜欢得移不开眼睛,兴致勃勃地捧着琉璃罐回屋。
木门阖上,这时,角落里装哑巴择菜的晏大夫哼了又哼,道:“嘴里嚷嚷着要杀人,结果干了坏事还想瞒着她,我说小尊主啊,您什么时候活得这么别扭了?”
卿岌抱臂倚柱,两条长腿交叠跷在院内石案上,阖目养神,冷声道:“你我还要借她铺路,才能进入聂阳王城去找无间血的来历,其他的麻烦能少则少,没功夫应付她。”
“是吗,所以凭什么啊?”晏梦年不忿道:“那你怎么不把巫族摄心术用在那曹家小儿身上?还得让我费劲配药,怎么着,区区凡人不配您出手,就叶姑娘金贵?”
卿岌不耐:“你能不能闭嘴。”
……
叶星簌捧着脸趴在桌案上,视线追着罐中翩飞跳跃的萤火虫。屋里光线较黯,它们的尾部一闪一闪的,透过白玉剔透的琉璃,明灭交替,如见星幕。
“王女。”白霓突然闪身出现,直接跪在她面前。
叶星簌眼中的欢欣顿时消散,直起身子:“说。”
白霓低下头,双手捧着一些东西。
叶星簌原本一头雾水,定睛看去,心中的所有思绪都消散了。她觉得自己始终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荒漠间,心生幻想,竟把偶尔出现的海市蜃楼当绿洲。原来,等到云雾消散,她依然踽踽不得终日。
那是神烛。
是她不顾白霓阻拦,执意送给村民们的驱魔烛。
如今,物归原主。
叶星簌的视线落在白霓的掌心。原本完整无损的蜡烛,被小心切成均匀数段,大多都有点燃过的痕迹,看来那个小姑娘真的听了她的话分送给邻里。
叶星簌面无表情道:“是你取回来的?”
白霓:“是。”
叶星簌轻嗤一笑,自嘲道:“谁说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白霓的声调毫无起伏,“王女赠烛之举实在是有些冲动了,但请您宽心,属下已经以其他东西换赠给山民了。”
叶星簌气笑了,“怎么,还想让我夸你不成?”
白霓:“属下绝无此意。”
叶星簌冷漠问道:“谁的命令?是聂阳王君,还是金峻涛?”
白霓道:“回王女,王上随天君去昆仑赴宴了,收回神烛是金掌事的意思。昨日金掌事亲临小玄山,无意中发现了神烛,这才将属下召去详问此事。”
“你刚说什么?!”叶星簌突然厉声。
白霓又重复一遍方才说的话。
“金峻涛为什么会来小玄山?”
白霓:“金掌事说,他是奉王上之命,特地来此护佑王女安全。”
叶星簌沉吟,这说辞真是过于敷衍,堂堂王城掌事绝不会贸然撂挑子,巴巴跑来当她侍卫。她瞬间就明白了,金峻涛一定是领了聂阳王君的命令来的。
而且是从她刚出聂阳王城,这人就暗中跟上了。
至于是什么命令,叶星簌也能猜到。聂阳王君连明鹤璋都看不上,更遑论一介凡人。她假借寻找心上人转世为由来到人间,而聂阳王君只怕早已做好斩草除根的打算。
凭她的了解,金峻涛行事诡异,手段狠辣阴险,平日里掌管刑狱罪罚,就喜欢百般折磨人。聂阳王君或许只命他暗中动手,但以他的作风,八成会阳奉阴违,故意当着她的面杀人。
金峻涛就喜欢看别人痛苦不堪的模样,哪怕是她这个名义上的小主人。
这人暗中跟了她这么久,突然大大剌剌地把白霓召去,看来是想动手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虚无缥缈的心上人根本不存在,她又不可能真的去找书里那个人间皇帝。
所以,金峻涛盯上谁了啊……
余光一瞟,窗格外,卿岌坐没坐相睡得正悠闲。
叶星簌一顿,暗道不好,金峻涛不会是以为卿岌或者晏大夫就是她要找的人吧……
如今还不知道金峻涛带了多少人来,以免发生冲突,殃及无辜,得赶紧把卿岌和晏梦年支开。
她略一思索,一把拉开屋门。
听见声响,卿岌撩开一只眼睛。
叶星簌靠近他,笑道:“我思来想去,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还是太敷衍。生辰多重要啊,你就想拿一罐萤火虫打发我?”
叶星簌态度变得太突兀,卿岌不明所以地盯着她。
晏大夫倒是没觉得不对,一听这话很是热情,立马道:“我刚刚还说他呢,简直一点诚意都没有,小虫子算什么生辰礼啊!我正好要去城里买点药,叶姑娘,您爱吃什么?今晚我下厨,给你做碗长寿面吧!”
“好啊!好吃的我都爱吃,多谢晏先生好意!”叶星簌笑吟吟道:“对了卿岌,你还记得我在冀州城的铁匠铺里预订的那副刀吗?能不能劳烦你们跑个腿,去取回来?”
卿岌一动不动,“不记得。”
叶星簌直接无视他的拒绝,继续道:“我还想吃笋蕨馄饨,你再帮我带一份回来。”
不等他继续开口,叶星簌放软了声音,带着几分央求道:“你就去吧,好吗?”
莫名地,卿岌犹豫了。
小神仙突然变得如此反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瞥了一眼晏梦年,这傻子还在懵圈中。卿岌收回视线,不由忖度,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把他俩都支开……
他第一反应就是几日前发现的外来客。如他所料,身负异香之人果然都是冲她来的。
既如此,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聂阳这伙人到底想干什么。
晏梦年以为他不愿去,正在绞尽脑汁地叭叭:“叶姑娘,卿岌不去我去,您把那铺子的位置和名字告诉我,我正好得去买一把采药镐……”
旁边的卿岌长腿一扫,站起来拍拍袖上浮灰,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星簌,颇为爽快道:“行,等着。”
晏梦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真的是吃错了药吧!
……
神烛通体赤红如血,叶星簌垂眸看着它们,身形孤伶地坐在桌前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山风骤起,刮得树叶哗哗作响。白霓站在一侧,低声提醒道:“王女,是金掌事到了。”
叶星簌半晌才恹恹抬头,“哦,那就和我迎一迎日理万机的掌事大人。”
“是。”
白霓为她打开房门,叶星簌负手而立,房檐落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少女双眼冷静无神,冷淡的视线看向小院子门口狞笑粗犷的男人。
金峻涛身形魁梧,脸上的刀疤醒目狰凶。
他看着叶星簌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的敬意,目光直白阴诡,豺目狼顾,既不掩戏谑又暗含隐隐的兴奋,手中把玩着一柄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小巧匕首,整个人比之魔族少尊的那头三头蟒更显阴寒。
金峻涛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后侧,立着一个用斗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兜帽下是一副严丝合缝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二人齐齐跪下,金峻涛高声道:“臣下参见王女!”
叶星簌抬步迈过门槛,站在檐下,视线从那个一言不发的黑衣人身上扫过,没说什么。少女高高在上地睨着他们,淡声道:“起来吧。”
“谢小王女。”
叶星簌意有所指道:“金掌事向来夙夜在公,只是没想到,如今连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您亲力亲为。”
金峻涛哈哈一笑:“王女何出此言,为您和王上分忧是臣下的份内之责,不分大事小事。小王女年幼,经世尚浅,白霓又是个粗手粗脚的性子,王上就这么放您下界游历,久日不归,属下也很是担心呐!”
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叶星簌一言不发。
金峻涛继续道:“小王女自幼养在深闺,不知这世道多艰、人心叵测,王女心地纯善,臣下实在不忍看到您被有心人利用。”
叶星簌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不知掌事大人说的‘有心人’是谁?”
“王女一向聪慧,何必跟臣下打哑迷。凡人都是贪欲无度的,若是那两个凡人知道了您的身份,一定会起贪心,臣下都是为了您好。”金峻涛环视一圈,哼笑道,“这话又说回来了,您把那两个凡人支走也无济于事。臣下有的是耐心,在此等着便是。”
叶星簌笑吟吟道:“金掌事功高望重,如今竟是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小王女这话就说得重了,臣下不过是聂阳王室的一条狗,向来只会对您摇尾乞怜。”金峻涛咧嘴一笑:“小王女金枝玉叶,便是和九重天储君也相配。但您怎能将心力耗在那凡人的贱命上,不值得啊。”
“不过,王女且放心,王上视您为掌上明珠,自然不会逼您亲自割舍情意。金某不才,唯独手脚麻利干净。您断不掉的牵绊,臣下来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第 23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