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恒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

谌右没有离开，依旧在的工位上。

他趴在桌上，口水顺着桌角滑落在地。

嗯，他看上像是睡着了。并且是睡着有一会儿了的那种。

事务所里灯光暗淡，安静的只有谌右浅浅的鼾声。

萧恒控制着自己的动作，尽量不发出声音。

按照他现在的权限，仅仅只能查看1010片区内现在往前三百年的鬼。

他输入“萧恒”这个名字查询。三百年间，在阴间一共存在过115个萧恒，其中符合榜眼或者探花，并且二十五年前投胎这些条件的仅仅只有一位。

姓名萧恒，曾用名叶恒，最后又改为萧恒。

之所以改名，是因为他在九岁时被一名叶姓富商收养，从此之后便随父姓，来到阴间后又改回萧姓。

通过留影来看，这一位萧恒离“天人之姿”的夸张描述存在些许差距，不过确实算是清奇俊秀风度翩翩，人高马大却拥有一副温润如玉的面孔。可谓是书生的面容，武将的身段。

他也确实在科举考试中考取榜眼。他在上任的路途中遭遇劫杀，奋勇杀敌，随行侍者皆脱离危险，唯有他一人死于劫匪砍刀之下，享年二十四岁十一个月。皇帝得知此事后，深表遗憾，追封其“文毅公”，去世后的几十年里，他的事迹在阴阳两界广为流传。

他死于1700年，在阴间正正好停留了300年，于2000年完成投胎。

这些信息，都和萧慆说的一一对应上。但唯独萧恒当做引路人的那一部分，个人档案中没有提及。

可能得从历来的引路人档案中找寻……他目前还没有这个权限。

不过光是死于二十五岁前、亲人那一栏的信息空空如也这两条就足以让萧恒开始勉强接受这个萧恒有可能就是自己的前世。

而且，就在2008年他失去所有记忆和萧慆出现在福利院门口，那时他八岁。时间刚好能够温和上。

他89%的功德，就是从上一世积累而来。

可是根据记录，上一世只有三百年，为什么传言中是600年？

是传言有误，还是档案信息有误，又或者，还有其他信息差没获取到？

还有，即使能够证明这位萧恒就是自己的前世，也依旧没能解释清楚自己这一世八岁前丢失的记忆，他依旧没有找到自己的来处。

幸好在一次次的寻找的过程中屡屡碰壁，萧恒并没有太失落。论得失，至少这次的获取的信息都很重要，也很刷新认识，也算有趣。

重新回看上一世萧恒的身世经历，在他那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便是那一位叶姓富商——叶逢时。

仔细算算时间，这位养父可能处于投胎截止的前后时间。

要再去搜搜他的详细信息吗？

如果搜寻到了，还未投胎，有相见的必要吗？

正犹豫不决时，事务所的灯光缓缓亮起，厉左座位上的虚影逐渐转为真实，他的发梢微动，那两根化作分身的头发已然重新回到了头发上。

厉左依旧长袍飘飘，刚刚回到事务所的那一刻，脸上难掩倦意，但在看到萧恒的那一刻疲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局促、惊喜。

一闪而过的瞬间，萧恒捕捉到了，眯了眯眼，依旧装作不知不明。

谌右被灯光亮醒，揉了揉眼睛，看清厉左的时候，他猛地直起身。

“左哥，你回来了！”看到萧恒，谌右又问，“还有萧恒哥，你怎么也回来了？”

萧恒道：“我回来找找文件。”

谌右抹了抹嘴角的口水，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害你这么晚了还给我擦屁股。”

萧恒道：“额，我不是为了……”

“刘小妹的事儿，不必担心了。”厉左语调平和的到。

“您是特意为了她的事儿连夜赶回来的吗？”谌右看了眼时钟，此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左哥！左哥！”

谌右差点就要感动的哭出来。

可以永远相信你左哥！

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厉左！

厉左道：“不算特意，顺带吧。她已经在我这交代并在留档上签字确认了，周燃的案子可以改判了。”

在每一个片区天堂的阴阳交界处，都有一汪临泉，透过临泉，鬼有概率可以在水面看到自己所思所念之人的现在和未来。据说对着临泉中的亲人映像大声呼喊，有概率可以完成托梦，干涉他们的选择，改变他们的未来。

刘小妹五个月前透过临泉看到了自己外孙女即将死于意外的未来，她一遍遍通过临泉呼唤企图提示她，但是没有任何效果。

后来，她将心思放在了即将离世的金秀梅和她的抽奖券上。

于是就有了白天在周燃家的这一段故事。

厉左这一次出外勤是去接三个即将来阴间的鬼，这其中就刚好有刘小妹的孙女，人接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刚好收到谌右提交的案件审批材料。

由于五个月前是他接待的刘小妹会面申请，所以在接到审批材料的时候，他能够将周燃犯罪和刘小妹联系到一起。

一小时前。

在完成了一天的接人任务之后，厉左敲开了刘小妹的家门，他们的欢迎排队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周燃以“二爷爷”的身份出席。

很显然，周燃在此之前也清楚刘小妹在阳间有家室，有后代。

孙女自然是不肯接受自己的奶奶为了自己骗取他人的抽奖券，反复向她确认。

刘小妹终于绷不住，哭道：“那有什么用呢？就算托梦你给你，你还是难逃一死，我多希望你能活着，多攒功德，多历劫，为以后几世做准备，而不是像我这样早早的来到阴间，这一世算是白过了啊。”

“怎么能算是没用呢。您的托梦，我迷迷糊糊的虽然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但也有意无意的小心了起来，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在最后的那一段时间内，每天都格外珍惜。我甚至在手机的记事本里交代了银行卡密码，微信支付宝余额还有两只猫的事情。母亲说，我很久没有回去看她了，我就趁着假日回去了一趟。虽然我还是死了，但在我走之前，又见到了父母，吃到了他们做的饭，还和几位老朋友见面了……这些，怎么能算是没用呢？”

刘小妹：“……”

“而这一切，本该属于那一位无辜之人的后代，您给了我本不该属于我的关照。”

刘小妹在孙女的劝说下，最终交代了所有的一切，愿意同周燃一同接受惩罚。

谌右心满意足的下班了，今晚大概能睡个好觉。

厉左扫过萧恒的电脑，便大概知道他“半夜加班”的来意。

如果萧恒已经工作三百年，或者六百年，那么这一位引路人厉左，应该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能意识到他的身份。

厉左却选择隐瞒。

隐瞒却又引导他成为引路人，自己来发现这一切。

“萧恒，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证明你就是他、他们。”不等萧恒发问，厉左便主动说道，“我不能做出任何影响你选择的事。”

引路人的第一工作要义，便是不要干涉任何人和鬼的因果。

可以给出建议，可以引导，但这是他们能做的最大程度了。再多，就会被警告，严重者直接剔除引路人身份重新归于轮回之中。

任职数百年，厉左慢慢悟到，是否责罚事小，不介入他人因果这件事本身就很重要。

不知为何，每次同他对话，萧恒的那些所谓的感知能力都自动消失了。

并非失效，而是根本不需要。直觉告诉他，眼前的这个人可以无条件信任，此外，还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记忆不能继承，与人相处几百年的习惯和默契能否流传。

他们以前，也是搭档吗？

如果他们是搭档，面对这样这样的情况，他会作何想法，他会相信吗？

萧恒沉默许久，厉左便开始翻起手边的案卷，放任他一个人去想去思考，去疑惑不解，去彷徨无措。

能帮他的人，只有他自己。

别人能做的，太少，太徒劳了。

片刻之后，萧恒的思绪逐渐舒展开，仿佛数学大题找到了解法一样舒畅顺意。

“所以，要找寻我的来处，要做引路人，找到我的前世，必须得是我自己的决定，也是我亲自去做的。”

厉左一顿，停下手中的工作，抬首笑道：“对。”

萧恒问：“有什么是你能告诉我的吗？”

厉左想到上次会面时萧恒也是这样问他的，不为难，不强迫，也不是要求。

他手一挥，两张工单信息悬空展现。

“天堂本来仅可以暂留100年，经过几千年的投诉和建议，现在可以暂留300年。时间一到，鬼就要投胎到下一世。有些鬼习惯了天堂的生活，又或者是因为亲人朋友执念未断不愿离开。这些人被称为“钉子户”。明天……今天你去处理这两位钉子户，或许能找到一部分你想要的东西。”厉左犹疑片刻，微微叹气，还是提醒道：“至少可以少些遗憾。”

萧恒道：“好。”

“记得提交外勤申请，哦对了……”

“什么？”

“下班打卡了么？”

“……”还真没打。

“跨天要格外提交情况说明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