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姜慕星睁开双眼时,浮一道长正在面盆架旁边拧着洗脸帕子。
滴答作响的水声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下意识以为自己还困在云府的氤氲池前。
“娃娃?”浮一道长转过身来看向姜慕星,“嗨呀,你可算是醒过来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说着他走到床边扶起姜慕星,顺便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她这才发现自己浑身无力,贴身的寝衣也冰冷黏腻地贴在身上,令人难受。
“道长,我这是怎么了?”姜慕星靠在床头喘了口气,只是坐起来这么简单的动作,竟让她又出了一身虚汗。
浮一道长用帕子给她擦了擦脸,语气和缓又带着点安抚:“你睡了整整两天,还发高烧。不过刚刚已经退了烧,桌上有熬好的药,你记得喝下。”
“哎,我晓得了。”
浮一道长见她已经清醒,便说:“灶上还做着饭,你一会儿过来吃点。”
姜慕星看着浮一道长推门出去,她咬牙在床上努力盘腿坐好。她心中默念吐纳口诀,运起丹田中的玉琼思。
玉琼思游走两个大周天后,姜慕星身体泛起暖意,这才有了梦醒的实感。
她有些愣神,片刻后姜慕星猛然转过头看向床头,那个木枕头还安静地躺在那里。
姜慕星立刻丢开手里的帕子,将木枕头一把抓了过来。结果枕头一入手,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之前枕头不是这个花纹吧?”姜慕星瞪大双眼,她记性很好,不可能会记错。“上面不是云纹吗,怎么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
木枕一圈的华美云纹赫然变成了连环画卷,雕刻的内容正是云府戏台上演的那一出《云散高唐》。
恍惚间,她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浓郁的血腥气。
姜慕星摇摇头,将脑子里已经浮现的场景全都摇散。然后她将枕头放下,趿拉着鞋走到桌边将又冷又苦的药一口喝掉。
浮一道长还在厨房里忙活餐食,姜慕星大病初愈,得吃点软乎的东西。刚发现姜慕星发烧昏睡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
毕竟作为修士,普通病痛可没办法让她意识混沌,无法起身。
但浮一道长用天目去看,并未发现她被邪祟缠身,也没有中什么离奇术法。
无论怎么看,姜慕星就只是发烧而已。
他将白粥舀在碗里,刚放至灶台,一转头就看到姜慕星缓慢的进了厨房。
“看来确实好了不少。”浮一道长看她面色红润,点了点头,“不管发生什么,总要顾及自己身体。修炼要紧,但也要爱惜身体。”
看来浮一道长是觉得她只是因为修炼过度才发烧,并没有多想。姜慕星默认了他这个想法,拿着勺子慢慢的吃完了热腾腾的粥。
“呼,吃饱了果然好多了。”姜慕星用水洗干净空碗放好,对着浮一道长鞠了一礼。“多谢道长费心了。”
浮一道长嫌弃地咂嘴:“照顾晚辈是贫道分内之事,你这娃娃年纪轻轻规矩倒多。”
“我就当您是称赞我有礼貌了。”姜慕星总算笑了起来,但眼中的疲惫依然掩盖不住。“对了,我这两天生病只是昏睡吗?”
浮一道长点点头:“你睡得很沉。放心吧,贫道去看的时候你没踢被子也没说梦话。”
“原来如此。”姜慕星迟疑了一下,还是问了她一直在意的问题。“道长,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就是开了天目后,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天目探查究竟吧。”
听到她问起这个,浮一道长还有些诧异:“当然,天目能看到异常的多寡取决于你的修为高低。如果对方的修为远高于你,你的天目自然看不到真相。”
“……这样啊。”姜慕星点点头,“我还以为只要开了天目,什么都能看到呢。”
浮一道长笑着摇摇头,他还有别的庶务要处理。这两天城隍庙里也没有别的事,他叮嘱姜慕星按时吃药,多多休息。
姜慕星回到房间,盯着床上的枕头。看来这枕头的能耐远超她的能力,就连浮一道长也没看出其中关窍。
“要告诉夫子吗?”
姜慕星记得阳夫子也是云中君的信者,说不定他知道这东西的来历。
但不知为何,她有些抗拒告诉别人。哪怕是最亲近的阳夫子与贺豆豆,她都不太想将木枕和噩梦的事说给他们听。
“告诉他们的话肯定会担心。”姜慕星这么安慰自己,“到时候肯定大惊小怪,说两句就算了,要是因此不让我出门可就麻烦了。”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很好奇云府与云中君的事。还有梦里上演的那一出《云散高唐》,她虽勘破梦魇,却始终不太理解那一出戏想告诉她什么事。
想到这里,姜慕星便起身去城隍庙的书房。浮一道长说过可以随意翻阅典籍,说不定里面就有能解答疑问的东西。
但姜慕星在书库里待到天黑,也没能找到任何一本说到云中君的典籍。
记载其他神君的典籍倒是找到了不少,不知为何清宝天尊的相关典籍最多。
“这就怪了。”看了一天的书,姜慕星有些疲惫。“既然云中君还有信者存在,那为什么关于他的典籍一本都没有。难道他的相关信仰被禁止,他被除名了?”
她回想起《云散高唐》里血腥分尸的一幕,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临睡前,姜慕星思前想后还是没挪开木枕。她有些好奇,再枕着它入睡,会不会再度回到云府。如果能回去的话,说不定可以在那里找到一些线索。
抱着这样的想法,姜慕星忐忑又期待地睡着了。她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熬到实在撑不住才会睡着。没想到又是头一碰枕头,眼皮就不自觉地黏在一起,完全拉不开。
她这一觉睡得极好,什么梦都没有做。第二天睁眼的时候,精神极好的姜慕星坐在床上扼腕不已。
看来在梦里找线索这条路已经被截断,说不定就是因为她在斩杀了月家班的戏子,那个循环的梦才会结束。但不斩杀他们的话,她肯定出不来。
姜慕星满怀心事但无事可做,只好坐在城隍庙的台阶上撑着下巴看过往行人。就在她晒太阳晒的快打瞌睡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吆喝声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挑着满满当当的货担,一边走一边卖吆喝的那个不就是演幻戏的骷髅货郎吗!
姜慕星瞬间清醒,她直接跳了起来,从台阶上一跃而下。她今日身穿黄色法衣头发被莲花木簪挽起,如同鹂鸟般轻盈落下。
“喂,那货郎!”姜慕星刚一落地,就喊了出来。“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骷髅货郎一抬头,下颌咔咔响了两声:“原来是同修,今儿可好。你有事找我?”
“对啊对啊。”姜慕星猛点头,“那个……”
还没等她说话,骷髅货郎竖起指骨抵住牙齿:“莫慌莫慌,再着急也得待我卖完货。劳苦人家,全靠沿街叫卖才能养家糊口呐。”
他肩膀上坐着的小骷髅也连连点头。
“……行吧。”虽然姜慕星很着急,但她也不能耽搁别人的营生。“那我一会儿去哪里找你?你不会突然不见了吧?”
骷髅货郎被逗笑了:“怎么会呢,答应好的事我可不会爽约。这样吧,卖完货我会回到这里来。”
得到答复的姜慕星总算是安心了,她一边等骷髅货郎一边打坐。现在她的修为还是太低了,必须要想办法提升修为。她这一次脱离梦境纯粹是靠运气,下次再遇到类似的事,可能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不知道是不是梦境之中的战斗给姜慕星带来了新的体悟,她运行玉琼思更加顺畅了。之前还玄之又玄的能量,现在也能稍微具象化成一股温和的水流。
她控制着玉琼思在体内游走,让它流遍四肢百骸。
等姜慕星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月落星河。骷髅货郎坐在扁担上,看来他今日生意相当不错,两个箩筐都卖空了。
“恭喜同修。”骷髅货郎下颌咧开,“短短几个时辰不见,修为竟有精进。真是年少有为,不可小觑啊。”
姜慕星倒是没有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身体此刻格外轻松,就算不点灯她也能看清不远处牌匾上的字迹。不仅是视力,听觉和嗅觉都比之前更加敏锐。
但这种敏感并不会困扰她,因为现在的灵敏感官是可控的。
“先不说那个了。”姜慕星走到骷髅货郎面前,“关于那个枕头,我有事想要问你。……方便说吗?”
听到姜慕星这么小心,骷髅货郎摆摆手:“没什么不能问的,我只是一介货郎而已。客人出了钱在我这里买了货,我知道什么当然会如实相告。”
这句话放在之前,姜慕星只会觉得是客套。但此时此刻,她却从骷髅货郎的话里听出一股绿幽幽的凉意,这股凉意并非错觉。
“……玉琼思?”姜慕星还没见过有谁在话语间,就能将玉琼思引导出来。“好厉害,这是你的术法吗?”
骷髅货郎微微欠身:“雕虫小技,献丑了。这个不是术法,是我的‘规矩’。”
规矩。
好一个规矩。
姜慕星沉吟了一下开口:“那枕头会让我做梦,梦里有一个叫云府的地方。枕头是你从云府得到的吗?”
骷髅货郎微微歪头,一言不发。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姜慕星继续下一个问题:“作为行走江湖的人,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月家班的百戏班子?”
“听说过。”骷髅货郎说,“月家班以百戏闻名江湖,据说他们演的百戏会令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修为不够的人看他们的百戏,会成为戏的一部分。”
“不过,月家班最后一次出现是三百年前。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或许戏班子的人死绝了吧。”
姜慕星微微瞪大双眼:“三百年前……难道我梦到的是三百年前的事?那你知道《云散高唐》这一折戏吗?”
听到《云散高唐》四个字,骷髅货郎浑身一僵。他空空如也的眼眶里骤然燃起两团绿幽幽的磷火,用这双冰冷燃烧的双目看着姜慕星。
“怎么了?”姜慕星后背有些发冷,但还是没有退缩。“这个不能问吗?”
“你看了月家班演的《云散高唐》居然还能活着。”骷髅货郎眼眶里的磷火缓缓熄灭,“确实是我小看了你。你告诉我你怎么从那一折戏里脱困的,我就告诉你别的事。”
姜慕星低声回答:“大概是巧合吧,我在梦里登了台。然后点了一折《李寄斩蛇》,然后我就把他们都杀了。”
骷髅货郎的下颌咔哒一声掉落在地上,他连忙弯腰去捡,姜慕星也帮忙。手忙脚乱按上下颌骨后,骷髅货郎有些懊恼地连拍大腿骨。
“失策失策。”他说,“原来竟是这般因缘,怪不得我兜兜转转硬是没离开这永泉府。也对,如果你没看我的幻戏,也就拿不到那个枕头。嘿,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姜慕星深以为然:“所以你能告诉我……云中君和《云散高唐》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熊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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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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