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澈将司机打发回去,独自驾驶着车子前往连璟心的住宅。
这个时间点街上人车寥寥,不到半小时,他就顺利驶入幽兰区。
琴洲在近代曾沦为殖民地。幽兰区背靠龙鼎山,面向鹿见湖,风景秀丽,因而被外国人霸占。他们不许任何华人在此购买房子,为的是彰显他们种族至高无上的地位。后来外国人被赶走,这些华丽的建筑便空置下来。不久后被本地有钱人陆续买下,这些人就是琴洲人口中富裕至少超过三代的“老钱”。连家作为琴洲历史最悠久的家族之一,最重要的一栋宅子就居于其中。眼前这栋最古旧的,如城堡一样的别墅,曾是某总督的庄园。
连澈没在这里住过,只有真正的掌权者和未来的继承者才有资格入住。
现在,连璟心是这里的唯一主人。
黑夜里,别墅灯火通明。亮光似眼睛,黑黢黢的地方是身躯,整个宛如庞然巨兽,敞开的栅栏门犹如血盆大口,随时将访客一口吞下。连澈在门口被要求停.下,安保接过了他的车钥匙,管家则亲自迎接。
“我姐呢?”
管家像个冷漠的机器人,一边领着他往里走,过路的佣人纷纷欠身:“她还在洗漱,请您在书房稍等一下。”
连澈别无他法,总不能冲到连璟心的浴室里将她扯出来。纵然他心急如焚,也只能强装镇定,随着管家去了书房。
好在连璟心没让连澈等太久。十分钟之后,她出现在书房,带着一股沐浴露清雅的香气。
“我从小就不喜欢这里,我爸爸,也就是你伯父,他总喜欢在书房里训人。他的训人名单里,我和亦山不是第一就是第二,只有飞卿从来没被他训过。”
连璟心坐到连澈的对面,抬手指了指挂在墙上的,那些连家历代掌权者的照片。这些照片上的人都十分严肃,一副不苟言笑的气派。
“我不喜欢他们。总有一天我的照片也会挂在上面的,到时候你会对你的孩子说,我不喜欢这个女人。”
管家将两杯红茶端了进来,连澈瞥了一眼。大晚上的喝茶,看来今晚注定是无眠之夜了。
“听我说,你会结婚,会有孩子,但不是跟那个女人。”
“你变脸真快啊!不久之前你还表示过不反对我跟她的事,现在又采取这么强硬的手段分开我们?” 连澈冷声道。
连璟心靠在椅子上,表情还不是很严厉:“我不是翻脸,我只是不希望你落到那女人的手上。”
“我没有落到她的手上,你不必那么瞧不起我。”
“不要用这么挖苦的语气跟我说话。连澈,你的那位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我外婆在我妈妈三岁之前喊她小妞,三岁之后靠抓阄给她取名,十岁之后我妈才知道父亲叫什么。”
“我不同意名字只是个代号的说法。” 连璟心开始变得一本正经,“你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我是坚决不会同意的。你对她一无所知。”
“就看现在的离婚率,我看即便是睡在一张床上长达好几年的夫妻,也未必真正了解对方是人是鬼!”
“你不要试图逃避重点——”
“我没有试图逃避什么,她去哪了,你把她藏到衣柜里了?” 连澈急于知道心蕊的下落,“你对她怎么样了?”
“放轻松,阿澈,我不是什么恐怖分子。” 连璟心笑说:“我不会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只是想弄清楚她是谁,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说实在的,如果她接近你的目的只是为了钱,那我反而会松口气。可问题是,她的身份成谜,过往成谜,你扪心自问,这种女人睡在你身边,你不怕吗?”
连澈冷然:“她睡在我身边很多天了,我现在完好无损的坐在你面前,甚至还有精力熬夜。”
“那这更让我觉得毛骨悚然了。” 连璟心淡淡地说:“她不是一个好人。”
“是,我承认她做过一些不好的事,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总要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很聪明,骨子里有善良柔软的地方。”
连璟心冷笑:“她只是做了一些不好的事吗?看来你也被蒙在鼓里了。自己看看吧!”
连澈这时才发现管家一直没出书房,他和姐姐的对话都被这机器人似的家伙听在了耳朵里。管家毕恭毕敬的递上了一沓资料,连澈本想胡乱翻几下应付了事,连璟心却厉声道:“仔细看,事关你那好女朋友!”
连澈抬眸:“看就看,凶我做什么?”
没想到这一看,却看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过心蕊是个聪明的人,却没想到她可以心思缜密到这个程度。
连澈甚至有点不敢去看大姐。
连璟心察言观色,说道:“可怕的是,我们至今还是不清楚她到底是谁,接近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想她总是有什么相熟的人,或许我们可以从她相熟的人那里撬出点什么。”
乔!
连澈捏着文件的手指微微用力。
连璟心会查到乔的,为了让乔开口,或许她会用一点不光彩的手段让小姑娘开口......
连澈的脑子里霎时间转过了好几个念头,却发现一个都不好用。在连璟心面前,他太年轻,势单力薄。
他的心蒙上了一层昏晦。心蕊最在意的无非是乔,而他在意的无非是心蕊。
原来如此!原来当真心在意的人被威胁的时候,心情是这样的。
他心里一阵苦涩,若是他与心蕊换位思考,只会想杀了对方。
苦涩演变成悲伤,他忽然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让这悲伤里待了一点欢喜。
或许,他从来没有真正去体会过心蕊的心情,这是他成长以来欠缺的事,因为除了母亲没人真正爱过他。事到如今,她的身份还是一团迷雾,可那又如何,他始终觉得,一个人的身份不代表什么。
回想在宴会上,他遇见的上流社会,哪个人的身份说出去不惊天动地,可一个比一个下流虚伪。
他坚信,心蕊不是大姐想象里的不堪。
“她有相熟的人吗?” 连璟心以为弟弟被心蕊给吓住了。
连澈摇头,暗暗庆幸敏心不在这里。不然她一定能看出自己撒了谎。
“我不知道。” 他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连澈不做声。
“你这点倒是和那女人一样,都不做声。” 连璟心轻笑道:“你们都是怕说多了说漏嘴,索性什么都不说了,可这不是什么好办法。”
“她在哪?我想跟她谈谈。”
“那只狐狸?” 连璟心嗤之以鼻:“免了,我怕你又被她迷惑。”
“如果我有办法让她把一切秘密都说出来呢?如果我有办法让她改好呢?我愿意以我人格起誓!”
“我不是不相信你!” 连璟心猛然拍了下桌面,震的茶杯里的红茶波纹荡漾,“阿澈,就算你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找一个结婚对象尚且要精挑细选,更何况你还不是一个普通人。我讨厌跟我爸一样训斥人,但是你看看——”
她霍然起身,站起来指着墙上的画像,眼里像有一团火在燃烧。
“连澈,将来你会接过我的位置!我们连家已不是百年之前小小的纺织厂了!我们拥有的科技,掌握的机密,储藏的材料,还有技术,能源这些,远远比你想象中多且重要!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你无法拥有一个普通人的生活!当你享受比常人优越生活和财富,你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和义务!那个女人如果只是一个简单的拜金女,那我根本无须理会她,可是就目前看来,她的心计和手段已超乎我的想象!”
“她跟我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我可以保证她没有问过我任何关于公司,商业上的事,甚至连我的家庭内部都没问过。大姐,我不是蠢材,我能感觉她心思很多,但用心应该不在这些事上。”
连璟心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阿澈,放弃她吧,你会遇到比她更优秀的女人。你还很年轻,用不着多久就会将她给忘记了。”
“就算她真的有很大的问题,至少让我见见她,让我跟她说说话。”
连璟心摇了摇头:“从今天开始你不要见她了,我怕你一见她脑子就不清楚。”
连澈气恼至极,他一向是个不服从管教的人(成长路上除了早早故去的Mary,没人想管教他,连千安和何笑笑巴不得他是看不见的空气),冷声道:“琴洲不是以法治精神闻名世界的吗?你只是怀疑一个人品性不端就将她关起来?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
连璟心笑了:“要跟我谈法律是吗?那你怎么没在发现你女朋友冒充他人的时候,送她入狱呢?”
连澈蹙眉:“她不是冒充,她和顾小姐有约定。”
“可是当时你不知道啊。”
“你不告诉我,我会自己去查她在哪!”
争论是无用的,他们无法达成共识,连澈起身要走。
管家迅速横在了他面前。
连澈露出一丝讥讽的笑,转身问道:“我也要一起被你关起来?”
连璟心摆摆手:“我关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休下年假罢了。”
连澈孤身前来的时候,就预感到今晚他轻易出不去别墅。他不会忘记传闻的那句话,真正有九条命的不是猫,而是连璟心。血色情人节事件让连家死伤大半,从那之后连家对安保问题就十分看重。这里一个小女佣都可能是跆拳道黑带。
“好吧。” 连澈拉过椅子,重新坐下,说道:“有个办法可以解决我们目前的困境。”
“什么?”
“我辞职,与连家割席。我想连千安和何笑笑一定会强烈赞同。” 连澈笑吟吟道:“反正我才入职没几年,掌握的东西本来就少,心蕊没问过我什么,我现在滚正正好。这对你,对我,对她,对所有人都是好事。”
连璟心目光冷若冰雪:“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威胁我,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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