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大寒,正值夕落。zhongqiuzuowen
苍天黑,大地白,小城炊烟默。
大雪纷飞,染白洛间城外的千山万岭,冰封穿城而过的蜿蜒洛水,又化作青砖黛瓦下倒挂的冰凌,映得灯火明灭不息。
天寒夜深,本该躺在炕上,缩在被窝里度过漫漫长夜。
积雪及膝,洛叶呵着手取暖,走在空荡荡的主街上,任凭风雪落满肩。
“洛小爷来了!”
刚到客栈门外,洛叶就听到大堂内传出欢呼声,心想他们还是来了,倒是不怕冻坏身子。
他搓了搓手,掀开厚重帘布,进了宽阔大堂,登上木质台子,看着拥挤的小城百姓,笑着拱手回应,心中感慨万千。
最初说书时,只是不想认输,才答应赚点钱修个仙,没想到一熬就五年。
今天,终于辞行,他特意换回初次登台的模样。
一身白袍长衫,裹住单薄身躯,以桃木簪束住黑发,露出白皙的脸色。清秀五官上有稚嫩残存,而明亮双眸如星辰镶嵌,瞅了眼墙角独酌的中年黑衣书生。
台下人在看说书人,说书人在看他的债主。
唉,没办法,修仙得花钱。
片刻后,洛叶自嘲一声,习惯性揉两下眉心,一捋长衫,拱手抱拳,恍若初见,道:
“各位好,在下洛叶,洛神的洛,叶子的叶,人称洛小爷。”
“洛小爷好!”满堂喝彩。
他浅笑回应,左手一拍黑醒木,右手一扬白纸扇,朗声道:“上回讲到,师徒五人历经八十难,凌云渡上脱凡胎。前文再续,咱们今天讲最后一难,五圣证心道圆满。”
在众人凝神倾听中,少年声音低沉婉转,扬白纸扇拍黑醒木,将故事娓娓道来。
一人一桌,一扇一木,道古论今。
“这正是,经传天下恩光阁,五圣高居不二门。”
啪!
醒木响,纸扇收,终落幕。
洛叶一捋长衫,拱手道:“此书已然道尽,再无下回分解。”
“后来呢?”百姓意犹未尽,连连急问。
“什么后来?”洛叶揉下眉心,反问道。
“那猴子,后来咋样了?”
“没有后来了。既已修得胜佛身,世间再无孙猴子。”
他不再多言,收好家当,接过掌柜的说书钱,发现黑衣书生已离开,便对着百姓拱手告辞。
站在门外,洛叶停步不动,众人静默目送。
蓦然,他转过身,双眸含泪,鞠躬道:“承蒙照顾,洛叶此生,感激不尽。”
门外风雪散,徒留堂内声声叹。
半个时辰后,他踩着积雪来到城外,出神看了会冰封的洛水,才望向江边等候多时的书生。
洛叶揣紧兜里的钱袋,上前数步,长舒口气,道:“我赚够钱了。”
江风猎猎,书生转过身来,伸出右手,一摊一弯,笑道:“钱呢?”
他一撇嘴,犹豫片刻,左手取出钱袋,递出些许后,又迟疑停在空中,心想说书五年,道尽四大名著,赚得百两银子,这活儿可不容易。
可现在,辛辛苦苦赚五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书生揶揄道:“不给钱也行,那你便认输,还要回答那个问题。”
认输,是不可能认输的。
要问,答案只有不知道。
洛叶右手揉着眉心,减缓经常性脑壳疼,下意识地摇头,陷入了沉默中。
这是此生最大秘密,要带进棺材那一种。
哪怕刀架脖子,他都不会承认,自己保留着前世的记忆。
如果没有上辈子,那个熟背中外名著,终日伤春悲秋的文艺青年和嘴强王者,也不会有这一世说尽古今往事,语惊四座来谋生的说书人。
片刻后,洛叶压下念头,痛心递过银袋,嘟囔道:“钱给你,可别骗我。”
“放心。好歹我是纵横谷主,生平从不骗人。既然要带你修仙,那肯定说到做到。”
我信你个鬼,没见过修仙要给钱的。
如果不是见过你飞天遁地,小爷肯定掉头就跑没影。洛叶腹诽着,眼睁睁看他抢过钱袋收入囊中,心想该不会遇到骗子吧。
书生一拢双袖,道:“五年赌约,算你没输。既然你已交学费,便去辞别老庙祝,明早出发吧。”
“去哪儿?”
“天地那么大,终须去瞅瞅。”
话音未落,书生已转身,沿着洛水上游走去。洛叶走了数步,回头看向洛间城,想起对他极好的父老乡亲,想起城内遍植的千百棵红枫。
当初来时,洛水之上碧波起,红叶漫天迎风舞,故名洛叶。
待来年秋,霜天红叶,落叶归根。
可惜,再也看不到了。
等到书生呼唤,洛叶才回过神来,远远哎了一声,小跑着跟上去。
书生黑衣,少年白袍,迎着风雪,并肩远行。
两人沿着江边走了四五里地,转入群山深处,踩着积雪石阶往上,不时便抵达山腰,遥遥看到破庙内的依稀烛火。
洛叶鼻子嗅了嗅,闻到酒味面香,遥声高喊:“老庙祝,我回来了。”
残破木门摇摇欲坠,寒风吹得烛火幽幽,映着门前久候的佝偻老人。
他快步上前,扶着老庙祝坐回火炉前,盛了碗清汤面给他,道:“让你饿了先吃,不用每次都等我回来的。”
看着哑巴老庙祝双手比划,洛叶懂得他在说没关系,接过刚温好的劣酒,又招呼书生坐下,三人才围着炭火炉,吃汤面喝劣酒。
醉意朦胧间,洛叶看着供台上半截残烛,散发着袅娜烟雾,飘向残旧的黄绸布,不禁陷入短暂失神。
黄绸布上,绣着五面颜色各异,气势遮天蔽日的幡旗。
此庙,不祭仙神。
沉默片刻,洛叶难过道:“老庙祝,我明天要走了。等我成为仙人,一定回来治好你的哑疾,还要让你多活十年八年。”
老庙祝笑着呀呀,伸出长满老茧的手,揉揉他的头发,像是多年前的深秋,从洛水边捡他回来时,混浊眼神里满是宠溺。
终究是,十五年来,相依为命的一老一少。
别离没有对错,要走也解释不多,洛叶只好假装洒脱,转移话题道:“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难道,还真的看中他会耍嘴皮子不成。
书生眨眼道:“我看你颇有灵根,是万年难得一遇的修仙奇才。如果有天你引灵成功,修得三重境,那岂不是纵横六道。既有缘分,便想将所学传授于你。”
这话听着,怎么有些耳熟,像是某个卖秘笈的场景。
洛叶想起前世事,稍微有些出神,正想追问时,果然看到书生掏出一本黑皮旧书。
他双手一摊,道:“没钱了,买不起。”
书生一愣,连忙收好黑皮旧书,道:“真不识货,这是宝贝,我可不轻易卖。”
洛叶不置可否,耸肩道:“你总说纵横谷很厉害,究竟有多少人马?”
对于修仙,其实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书生沉吟片刻,扳着手指,道:“算上你,一共三人。”
瞬间,洛叶感觉掉进坑里,撇嘴道:“也就是说,我还有一个师兄。”
“咳,是师姐。”
洛叶双眉一挑,双眼冒光,急问:“漂亮不?”
书生打个眼色,意味深长,笑道:“见到后,不就知道了?”
孤身两世的洛叶,莫名有些小期待,本想继续追问,谁知书生说天色已晚,催促他早点去收拾,有事改天再说。
他虽好奇,但也明白来日方长,便安顿两人到庙后歇息,随之回到隔壁房间收拾。
活了十五年,临走时才发现,除了随身衣物,分文也没赚到。等到收拾好,他本以为会辗转反侧,然而刚翻了个身,就觉得双目昏沉,直入梦乡。
入梦的他并没有听到,隔壁的哑巴老庙祝,正在利索地说着人话。
“老王,五年了,你终究要把他带走。”
书生头枕双手,道:“四大仙宗即将开山,但我踪迹被发现,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是五大仙宗吗?”
“别提了,陈年旧事。”
老庙祝道:“五年来,你变着不同身份,暗中试探他三百六十五次,觉得他真能当个间谍?”
“他为了一个缥缈修仙约,甘愿赌上五年光阴,也不肯低头认输半句。这份不服输的坚韧心性,确实是难得的好苗子。”
“那是你骗他去说书给你赚钱吧,还怂恿洛间城百姓陪你演戏,感觉是被你卖了还替你数钱。”
书生道:“这怎么能叫骗,读书人的事叫谋略。你也知道,不经凡俗事,难成天仙才,说书是修炼纵横之术的基本操作。而且,他藏了一半银子在供台下留给你。”
老庙主担忧道:“我知道他孝顺,可他只是个孩子,对此一无所知。”
“因为一无所知,才敢无所畏惧。”
“那你打算怎么做?”
书生狡黠道:“我亲自上场,演一出大戏。”
“不怕被人识破?”
书生傲然道:“纵横之谋,何时败过?”
老庙祝不再多言,书生也闭目养神,洛叶早已呼噜声起。
翌日,天青气朗,寒风消停,冰雪渐融。
书生立在庙前,双手负后,道:“此行之前,你须答我,为何修仙?”
洛叶不语,眼看天地苍茫,山间积雪,蓦然想起前世。
曾经有一份努力就光明的人生摆在面前,但他没有好好去珍惜,最后混成无工无钱无车无房无眷的五无青年。
直到失去,才后悔莫及。
上辈子,随波逐流得过且过。这一世,他想换种新的活法,哪怕耗费五年,才换来一个机会,也拒绝不战而输。
既然认定的事,那就绝不回头,哪怕头破血流。
上辈子,没活出个人样。
这一世,想活出个仙样。
洛叶豪气万千,振臂高呼,道:“愿人间烟火,仙踪有我。”
“善!”
话音未落,书生一拂衣袖,两人腾空而起,云雾缥缈间,转瞬千山万岭。
破庙前,老庙祝双眼含泪;小城内,上千人仰头送别。
寒风起,积雪落,红枫映得谁寂寞。
少年别,洛水阔,仙踪缥缈谁路过。
五日光景,云上赶路,逐日追星。
两人一路往北,已距洛间城万里之遥,黄昏时停在一座雄山之巅歇息。
其时,天地阴沉,狂风怒吼,书生骤然大喝:
“惨了,大祸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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