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州的八个大区,恰似八颗错落有致的明珠,镶嵌在粤东的青山绿水间。它们各自闪烁着独特的光芒,却又都浸润着一脉相承的客家韵味,像一首和声悠扬的歌,每个音符都带着故土的温度。
梅江区,是这颗明珠串上最亮眼的那颗“心脏”。骑楼老街从民国的风雨里一直站到如今,青石板路被一代代人的脚印磨得油光锃亮,雨天时,积水里能清晰映出沿街灯笼的暖黄影子。沿街的铺子藏着数不清的故事:李记盐焗鸡的铁锅里,老汤翻滚了整整三十年,鸡皮在油光中泛着琥珀般的色泽,老板总能隔着老远就准确喊出熟客的名字,“阿芳,今天还是要半只鸡腿,对吧?”;拐角的菊花糕摊,木甑子冒着氤氲的白汽,老板娘用一把锃亮的铜刀,将雪白的糕体切成菱形,再细细撒上桂花,甜香混着骑楼木头的陈旧气息,成了多少人舌尖上的童年记忆。放学时分,背着书包的学生们挤过熙攘的人群,手里攥着刚买的零食,清脆的笑声撞在骑楼的廊柱上,又弹回来,像一串叮当作响的银铃。这里的人说话总带着点天然的软糯,即便偶有争执,语气也像是在商量,“你让让我啦,等下给你买块菊花糕哦”,听着就让人发不起脾气来。
梅县区的稻田,是大地铺就的调色盘。春天,嫩得能掐出水的绿漫无边际,风一吹,稻浪像绿色的海洋;秋天,就换成沉甸甸的金,稻穗低着头,仿佛在向土地鞠躬。田埂上的野草里藏着蹦跳的蚂蚱,孩子们追着、闹着,裤脚沾了泥也毫不在意。张大爷的打谷机就放在田边,铁皮外壳早已锈成暗红色,却仍在不知疲倦地“突突突”转动,谷粒飞溅在他的草帽上,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星星。他总爱叼着烟斗,眯着眼说:“我们梅县的米,煮出来的饭能黏住筷子!”可不是嘛,新米下锅时,整个村子都飘着清甜的米香,盛在粗瓷碗里,蒸腾的热气能模糊眼镜片,扒一口,满是阳光的味道。这里的客家山歌最“野”,田埂上、溪水边,随便一个老农都能张口就来,调子跟着风跑,能从这丘田传到那丘田,惊起几只白鹭,在金色的稻浪上盘旋。
兴宁市的五金街,是另一个充满力量的世界。铁锤敲打的“叮当”声从早响到晚,像一首永不停歇的劳动号子。老王的铁铺里,火星子溅在地上,像炸开的小烟花,他打出来的镰刀,刃口亮得能照见人,“隔壁县的都来我这订,说能用十年!”他擦着汗,脸上的笑容比铁器还亮。墙角堆着打好的铁犁、铁耙,每一件都带着老王手掌的温度和力度。街头的酿豆腐摊永远排着长队,老板娘的手速快得惊人,挖豆腐泡、塞肉馅、下油锅,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金黄的豆腐泡咬开时,滚烫的汤汁能烫得人直哈气,却还是忍不住把嘴凑上去,连汤汁都舔得干干净净。这里的人说话嗓门大,带着股天生的豪爽劲,“来!这块豆腐算我的,管够!”一声吆喝,能穿透整条街的喧嚣。
平远县藏在温柔的山坳里,瀑布是这里的活招牌。水流从崖壁上纵身跃下,砸在青石上溅起漫天白雾,老远就能听见哗哗的水声,像大自然在放声歌唱。村民们背着竹篓上山采笋,露水打湿了裤脚,却笑得比谁都欢,“这雨后的笋,一天一个样,不采就老啦!”山腰的竹林里,笋干的清香混着竹沥的淡淡苦味飘出来,那是家家户户在晒笋干,竹匾里的笋片摆得整整齐齐,像码好的金条,等着被时光酿成更醇厚的味道。傍晚坐在瀑布边,能听见远处村落的狗叫声,还有妇人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声音,慢悠悠的,像山涧的水,淌过心尖,熨帖又安宁。
蕉岭县的书院比祠堂还多,仿佛空气里都飘着墨香。老榕树下,总坐着几个戴老花镜的老人,捧着线装书,用带着乡音的语调念着“人之初,性本善……”孩子们趴在冰凉的石桌上,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字,笔画虽稚拙,却学得格外认真。城西的“培风书院”里,匾额上的字被岁月和香火熏得发黑,却依然透着遒劲的力道,据说这里出过三个状元,门槛被无数求学的脚步踩得凹下去一块。院长是个白胡子老人,总爱给孩子们讲古,说从前有个书生,在这里苦读,晚上点着桐油灯,蚊子围着灯转,他都浑然不觉,最后终于考中了……孩子们听得眼睛发亮,手里的树枝在地上写得更带劲了,仿佛自己也成了那个寒窗苦读的书生。
大埔县的古桥是真多,一座挨着一座,像系在江河上的玉带。永济桥的石狮子被来往行人摸得溜光水滑,广济桥的石板上还能清晰看见当年独轮车压出的深深凹槽,那是岁月碾过的痕迹。赶圩的日子,桥上挤得水泄不通,卖菜的阿婆把竹篮举过头顶,小心翼翼地穿梭,“让让哦,新鲜的芥菜!”;说书先生在桥洞下搭个小台子,一把折扇,一块醒木,就能把听客的情绪攥得死死的,讲到精彩处,连桥身都跟着听客的叫好声微微震动。桥下的水不急不缓地流,映着桥身的影子,像一把古老的锁,锁住了一代又一代人的柴米油盐和悲欢离合。
丰顺县的温泉,是大地的馈赠。汩汩的热水从地下涌出来,带着淡淡的硫磺味,却一点不刺鼻,反而让人觉得亲切。傍晚时分,村民们提着换洗衣物往温泉池走,路上遇见了就热络地打招呼,“阿妹,今天水温刚好,快来!”池边的石桌上摆着刚擂好的茶,粗瓷碗里,茶叶、花生、芝麻被擂得细细的,冲上滚烫的温泉水,撒把炒米,喝一口,浑身的毛孔都舒服地张开了。孩子们在浅水区扑腾,溅起的水花落在旁边聊天的大人身上,换来得一句带着笑意的“小鬼头,小心点!”,语气里满是宠溺。这里的人说,温泉水是有灵性的,能祛湿气,还能让人睡个安稳觉,连梦都是暖的。
五华县的足球场,比菜市场还要热闹几分。放学后,光着膀子的少年们像风一样冲进球场,球鞋踩在草地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射门时的呐喊能惊飞树上的麻雀。场边卖凉粉的阿婆,竹篮里的凉粉颤巍巍的,淋上蜂蜜,甜丝丝的,是少年们最爱的赛后甜点。“阿明,刚才那球要是传给我,肯定进了!”“下次让你,看我的厉害!”少年们的争吵带着汗水的味道,却比任何话语都充满生气。这里的人爱球是刻在骨子里的,连老爷爷都会搬个小马扎坐在场边,点评几句,“刚才那脚传球,角度差了点。”眼神里的专注,不输场上的少年。
这八个大区,就像一家人的八个兄弟姐妹,各有各的脾性,各有各的精彩。有的温婉,有的豪爽,有的沉静,有的热烈,却都带着客家话的温软,带着腌面的香气,带着对这片土地的踏实与热爱。走在任何一个区的街头,听着熟悉的乡音,看着人们脸上憨厚的笑,就知道,这是梅州,是无论走多远,心里都惦记着的故乡,是无论离开多久,回来时依然能找到归属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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