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神的新娘(七)

高非恼羞成怒起身,怒吼:“敬酒不吃吃罚酒!”随即身后黑雾笼罩,化成千万道黑烟射向树上二人,狂风骤作,风沙弥漫,村民们纷纷后退捂住双眼。

然而,黑雾刚刚如牢笼般囚禁住两人,便无力地消退,缓缓回缩到他体内。

“这是怎么回事?”高非不敢置信地看着双手。

玉娘不紧不慢笑眯眯道:“你看看背后呢。”

高非扭身一看,背心处竟然贴着一张黄纸法符,此刻上面的朱砂正隐隐发着红光,禁锢他的妖术。

“可恶!”高非怒吼,地面上卷起斜风阵阵,却不如方才有力。

“一开始我虽觉得你的突然出现很是奇怪,却并没怀疑你就是‘天神’,直到山洞口你平白消失,随即‘天神’出现,等它不见后你又负伤躺在洞口处我才有所猜测。”玉娘声音轻缓,像在讲一个温馨的故事。

“那时你捂着胸口,很不舒服的样子。但也并不能确定你就是‘天神’,于是我不动声色做了第二次测试。之前我就很奇怪,我提出带你一起走,你为什么那么抗拒。那次我故意带着你走到结界边缘,其他人虽然不能出去,但也仅限于此,而你却出现了被刺痛的反应。”

“要知道‘天神’的力量既然如此强大,为何还要利用村长到外面寻觅人选并引诱至此。据我观察,村长在外面派头不小,出手阔绰,应当是这些年累积下来的财富,这样的奢靡风头,天神’为什么不自己享受,而是躲在小洼村。——除非它根本就不能出去。”

“以你现在的妖力,根本覆盖不到小洼村外的地界,所以只能利用村民们营造出与外界无异的气氛,诓骗众多活人至此,摄取魂魄壮大内力,甚至连人形都是不久前才能化成。”

“有了这样的猜测,又正好遇到谭大侠,在你在前面带路回到小洼村时,我就悄悄在后面询问他有没有带符篆。”说到此处,玉娘顿了顿,对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如此信任不是理智之举,但她莫名相信谭七,无法用言语形容。

当时谭七的目光很复杂,或许也在疑惑她突如其来的信任,但这情绪如同沉静湖面上泛起的点点涟漪很快消散。他说身上现成的只有几张简单法符,术力强大的来不及画。甚至连用处都没有问。

玉娘说没关系,拿了几张挑挑拣拣后塞在腰间。

在躲在矮墙后时,玉娘寻机在高非后心处贴了一张降魔符,效力有限,只能暂时抑制妖力,对正常人不会有任何作用。直到此时,她都并不确定高非就是‘天神’,直到——

他们起身前往梧桐树时,明亮的月光毫不吝啬倾洒在大地之上,在高非的身下,一条扭扭曲曲的的影子显露,玉娘心中悚然,与谭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此前在山洞你没能杀了我,恰巧村长借你植入体内的一丝妖力控制村民们四处抓人,你就悄悄调动妖力将人都引了过来,想置我于死地。在逃跑的过程中,你又刻意甩开我们二人,想让我们葬身于村民之手。”玉娘确定高非的身份后,就觉得他一言一行都充满深意。

在他爬上树后向下看的时候,眼中充满诧异,在惊讶他们竟然跟了上来。

高非冷笑:“故事讲得很好,可惜实力不够强悍,这劳什子符以为就能困住我了?”他表情阴暗,面容扭曲,在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体内,皮肤表面寸寸崩裂,突然挣扎出黑雾,渐渐凝聚成长条状。

在只有一张嘴的脸上,他张开血盆大口狂吼,顿时大风席卷,符纸被震碎,七零八落。

村民们先是连连惊惧后退,紧接着表情凝固,面容又成为方才呆滞的神情,双手直伸向前,口中念念有词。

玉娘抱紧树干,发丝飞舞,眯着眼努力吞吐话语:“当然…不会。”她尽量将嘴长到最小,不吃风到肚子里,“村民们与你朝夕相处这么多年,都不舍得让他们看看你的真面目吗?”

村民们已经涌到树下,冲在最前的几人甚至已经手脚并用爬上树来。

玉娘抬头一望,发现谭七仍旧双手负于背后,发带束起的高马尾虽然也被吹得飞扬,但不动如山,丝毫没有她凌乱。

玉娘随手揪了一片树上的嫩叶,高非浑身一抖,就见她将树叶附到唇边,轻轻吹起连贯的曲子。

乐曲悠扬动听,似乎并不身处你死我活的血腥场景,而是轻松惬意的乡间树荫,阵阵清风拂过脸颊。村民们疯狂麻木的动作一停,仿佛被触动。

高非不由震怒,以为这是什么安抚人心的曲调,他调动妖力讽道:“你以为这套管用吗,他们早就是活死人,再怎么洗涤也没用。”

玉娘不为所动,继续吹奏。本来略有松动的村民们继续动作,向着梧桐树围来。

高非刚要嘲笑,却发现村民们的动作不对,他们并没有向上爬试图攻击玉娘和谭七,而是聚在树下,用力去抠树皮。

树干四周发出一圈光,蓦地将人们都弹开几丈远,重重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但他们不知疼痛,爬起来继续冲过来重复方才的动作。

高非掀起的风暴减弱,他愤怒地向着不知所谓的村民们喊道:“你们在干嘛?!”

谭七淡淡的声音传来:“在和你培养感情,看不出来吗?这不就是你的真身,一棵梧桐树。”

高非惊讶到无言以对,刚才被法符限制妖力时他没有丝毫慌张,这正是因为这具人类肉身不过是他抽出三分之一的妖力化形而已。他真正的根基在本体之内,而他自信不会被发现本体所在。

试想谁能想到这棵天天打照面,风吹雨打屹立不动的梧桐树会是天神真身呢。

他享受戏弄人类的快感,这让他觉得人类无一都是蠢蛋。可为什么偏偏谁都能随意离开,他不行?他生于斯长于斯,没有神智的时候就在修炼了,后来生出思想,高非更加愤怒。一无是处的人类可以自由走动,他却要被囚于小洼,终身都要扎根在此。

他不甘,于是在妖力修成的第一刻,他就摄取了全村人的魂魄,自此内力大增,脱胎换骨,成为村民口中的‘天神’。

被人崇拜敬畏的感觉这样好,他威胁诱惑着村民们帮他做事,同时将他们禁锢在此地,和他一样,不得离开寸步。

这些年他吸取不知多少人的魂魄,修炼妖力,终于有一天,他能够凝成一具肉身。他给自己捏了个身份,篡改村民记忆,混入其中。看着村民们无知愚昧的模样,他内心得到极大满足。

而现在,他的本体,竟被这些愚蠢的村民们肆无忌惮地伤害着。

玉娘的乐曲依旧悦耳,只不过在高非耳中越来越像魔音,他双目血红:“你吹的什么?停下来,我叫你停下来!”

说着,梧桐树所有树枝一同抖动起来,整个树身疯狂地颤栗,玉娘被颠地前后左右摇晃,一手抱着树干,一手擎着树叶吹奏。

“你果然没什么见识,没听过催尸曲吗?”谭七声音清澈,一声‘小妖’仿佛从天上传来。他脚尖踏在树枝上借力,不过几下就跃至空中,身后是白玉盘一般的圆月,神秘莫测,散着幽幽的光。

发丝飞舞,心神合一,谭七长眸微眯,掐诀结印,斩鬼收邪的天丁诀成,他身周发出一阵强光,笼罩在大地之上。

暴雨噼里啪啦落在头顶结界之上,脚下的土地依旧干燥,雷电交加,不停闪烁。

高非仿佛被灼伤,在漫天白光之中痛呼翻滚,来回撞击,却怎么都逃不出去。黑雾躯体渐渐消散其中,梧桐树迅速枯萎,方才碧绿如洗的树叶瞬间失去水分,化为枯色,簌簌掉落,没了生机。

玉娘终于支撑不住掉下树去,树叶也飘向一旁,轻轻落在地上。她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感觉体内所有力气都被掏空,眼前一阵一阵闪白光。

没了催尸曲束缚的村民们逐渐清醒,被眼前一幕吓呆。在他们眼中无所不能的天神就这样被制服,甚至消亡。

白光散去,高非肉身消失,凄厉的叫喊声也归于沉寂,梧桐树枯萎,头顶的结界一寸寸失去妖力,四周景致清晰可见。

大颗雨滴打在玉娘脸上身上,抬眼望去,小洼村翻天覆地,草木一枯一荣瞬间变换,弥补几十年停滞的光阴。村庄屋舍顷刻崩塌,没了存在的痕迹。

村民们肉身趋近透明,惊恐地喊叫奔走,仿佛如此能阻止到来的既定命运。

村长咆哮着扑向玉娘,十指成爪,眼中喷薄着怒火:“贱人!我要杀了你,贱人!”

可惜玉娘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面部扭曲的村长孤注一掷近在咫尺的脸。闪着金光的法符准确锁到村长脑门,他的身体加速透明,带着不甘和怨忿消失在玉娘膝前一寸。

谭七收回掷出法符的手,双脚轻飘飘点在地上,走过几步,向玉娘伸出手。

玉娘搭住他掌心,被一股力量猝不及防拽了起来,踉踉跄跄绊了几步,温热有力的手掌及时扶住另一侧肩膀。她抬眼一看,两人呼吸交融,谭七率先别开目光,红着耳根松手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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