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桐愣住几秒钟，想起了自己之前说过的玩笑话。

吴桐没想到她随口一说，林竹就记住了。

“林竹，新中国成立很久了，现在没有地主，当然，也没有长工。”

“哈哈，开个玩笑。”

“我想也是。对了，你这些天帮我弄院子花了多钱？”从林竹弄来两车红砖，安排匠人砌墙到现在肯定花费不少。

白天干活的时候吴桐不好意思说这件事，显得太见外了，等到快晚上，林竹又累得只想睡觉，这才拖到现在。

“没多少。”

“到底多少？我给你转账。”

“材料费加人工一万四。”林竹知道吴桐不会在花费上含糊不清而欠人情。

为了清账两人重新加上了微信。

林竹心想，终于重新加上联系方式了，这算什么？

追妻第一步成功了？

“你还干了好几天，给你结工钱吗？”

“不用了，都是老同学了，谈钱伤感情。”

吴桐不再多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出来，空气中散发着草木的芳香，吴桐就拿着一块磨刀石开始磨刀。

等刀刃锋利到看着有点怕人，不再打磨。

十点多的时候镇上集市上的小商贩聚集起来。

吴桐骑着一辆小电动车去赶集。

街道上人很多，两轮的、三轮的、四轮的车堵在路上，人只能慢慢移动。

吴桐货比三家之后挑了一只羽毛光鲜，看起来壮壮的大公鸡，接过商贩绑好的公鸡放在后备箱，再买了些茄子和瘦肉回家了。

从冰箱里面取出来几根红线椒切好，然后装盘。

吴桐把林竹叫过来打下手。

林竹刚睡醒，昨天晚上看书到凌晨两点，现在眼睛都睁不开，洗漱一番，还打着哈欠就被吴桐拉去当了壮丁。

“你去杀鸡。”吴桐指着放在角落的公鸡。

公鸡受惊，已经不怎么动了，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像是在计划逃跑路线。

“我没杀过。”林竹犯了难。

“直接把头砍下来。”吴桐的计划直接了当。

“君子远庖厨。”林竹再次推辞。

“一天就你事多。”说着吴桐拿出一把菜刀，把公鸡抓住往后院提，“给我烧些热水。”

林竹听见一声哀鸣只叫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等到十分钟后水开了，林竹去后院再看的时候，吴桐已经把头砍下来，血放完了。

场面实在算不上好看。

“水烧好了？”

“烧好了，在锅里面。”

吴桐拿一个不锈钢的盆，把鸡放进去，浇上开水。

泡了一会就开始拔毛。

这道工序完成之后用刀切开鸡肚子，把内脏掏了出来，因为不好处理，丢在门口喂狗。

再用清水透了几遍之后，切成小块，放好佐料，用高压锅炖鸡。

林竹还是有点用的，两个人做饭到底比一个人快，忙到中午的时候饭刚好做好。

大理石桌子上摆着一盆水煮肉片、一盆黄澄澄很鲜的炖鸡、一盘红烧茄子。

吴桐还从冰箱里面取了瓶冰冻的啤酒。

林竹不喝酒，只拿一罐冻好的王老吉。

“来，干杯。”吴桐举杯。

“干杯。”林竹的罐装饮料和吴桐手里的玻璃瓶碰撞在一起。

“快尝尝本大厨的手艺怎么样。”

“好，好。”林竹夹起一块茄子送入嘴中。“吴大厨功力不减当年呀。”

“放着两个主菜不吃，先吃茄子。你这人也真是奇怪。”

“我不太想吃。”林竹选择实话实说。

“怎么，没有饭店做得好看，让我们林大公子没有食欲？”

“这倒不是。要是没看见制作过程还能吃下去，看着一只活鸡变成一道菜，对我冲击还挺大的。”

“看看，看看。要么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呢？给你做好都不想吃，又没真让你动手杀鸡。”

“这话说得，你不是学生？”

“我户口本上可是写着农民。”

“偷换概念。”

“真的，不信我给你找找看。”

“别了，快歇着吧。往上数三代，谁不是农民？”

“那倒也是。”

林竹终于夹了一块鸡肉吃了起来。

散养的鸡，肉质更紧致一点，即便是在高压锅里面炖着也稍微有点硬，不过味道是极好的。

材料上，花椒和辣椒都是农家自产的，新鲜，吃着又让人放心。

“吴桐，你觉得吃肉这件事，本质上看残忍吗？”

“这有什么？又有多少人一辈子不吃肉的？”

“可是，吃肉不就意味着杀生吗？不仅杀生，还要吃动物尸体。”

“没看出来。我之前怎么没发现呢？你林竹还是个佛种。”

“说笑了。只是就事论事。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感觉只要不虐待生命就行了。杀生不虐生嘛。吃肉完全可以的。植物吸收阳光，食草动物吃植物，食肉动物吃动物。人还是杂食性动物，能吃的，看起来像是能吃的，都有人试过。李时珍不是还尝百草呢？我要是个植物保护者，岂不是要被他气死？”

“这么说来，人的食谱还是最长的了？”

“那当然。恐怖直立猿，罪恶两脚兽的称号可不是白来的。”

“但是只靠杀生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吧？”

“可以解决大部分问题。林竹，你知道最开始除了智人，还有其他人种吗？”

“其他人种？”

“就是不能互相通婚的那种。哎呀，就是结婚以后生不出孩子。现在的白种人、黄种人和黑种人，虽然肤色不一样，但是通婚之后还是能有后代的，都是一个人种。”

“还有这事？”

“可不是嘛。我记得之前在书上看过，好像是十三种还是十四种来着。”

“然后呢？”

“然后没了呀。智人嘎嘎乱杀，走到一个地方就把当地的人杀完。我印象最深的是爱斯基摩人，平时就是住在雪洞里面，与世无争。这个人种攻击性很低，但是还是被智人灭掉了。”

“历史是血与泪。原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种观念早已有之。”

“所以说嘛，整个发展过程都是这样充斥着暴力的。咱俩为了吃饭，杀只鸡算什么？”

林竹知道自己说不过吴桐，但是他还有不同的想法。

单论吃饭，并不需要顿顿吃肉。

其实人为了活下去弱肉强食，吃动植物很正常，但是不必要的杀戮和浪费实在可耻。

林竹很难想象为了吃蛇胆和鱼翅这类东西，多少动物被取走器官之后活活等死。

同样是生活在地球上，只不过人进化快一点，就形成了一边倒的碾压局面。

万物有灵。

在杀掉动物的时候难道人心不会感觉到眼前生命的流逝吗？

林竹又想到面对同类，只有人会极度残忍。

自己身为这种族的一员，又能说什么？

但是人，万物灵长，高贵之处不就在于对于生命的同情吗？

林竹想，正是因为人的历史之长、数量之多，所以上下限极大，既有十恶不赦的罪犯，也有心怀众生的圣人。

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这样想着，林竹又夹起一块肉片，吃了起来，心里已经不太抵触。

吃完饭，林竹殷勤洗锅。

洗完不再逗留，回到自己租住的房间接着之前的页数开始看书。

吴桐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吴桐想起从八岁上二年级的时候，父母就不管自己，借住在姨父家。

那个时候吴桐就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靠住。

中国传统文化里面讲“靠”。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靠天靠地靠神仙，就是不能靠自己。

其实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

到头来，只有自己能帮自己。

生而为人，需要明白孤独是人生常态。

一个人只要能认识自己、相信自己、靠自己，就能在这个社会上闯出一片天地来。

今天林竹吃饭的时候竟然同情一只肉鸡。

吴桐翻开林竹的联系方式，最近一条消息还是两人之间的转账记录。

点开朋友圈，都是些花花草草。

吴桐翻身，嘴上嘟囔一句：“幼稚鬼。”

吴桐慢慢睡着了。

梦里她看见一个小女孩在夏天躺在铺着凉席的水泥路上看着夜空。

不时有一架飞机飞过。

旁边的奶奶告诉她，坐上飞机就能去看她的爸爸妈妈。

小女孩说：“飞机，飞机，你下来，带我去找爸爸妈妈。”

飞机飞过，听不见女孩祈祷的话，也看不到女孩双手合十，眼里的虔诚。

小女孩长大了才知道，只要有钱，别说去找爸爸妈妈了，就算是飞到地球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有航班去。

时间毕竟是缓缓流逝的，梦里那个小女孩还被困在童年里，不得出来。

与此同时的林竹又看不进去那本《恶意》了。

林竹感觉身上有些难受，做了几个俯卧撑，还是没有得到缓解。

林竹想起吴桐的种种。

像，实在是太像了。

那说话的神情，对待事情的态度，简直跟林海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林竹想起父亲的教育方式从来都是打骂，经常因为一件小事就大打出手。

例如中午吃饭的时候，弄掉了一个一次性杯子，丢在垃圾桶里面，又或者是走路的时候有点驼背，都可能招来一个耳光、背后被踢一脚。

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林竹对暴力有近乎直觉的反感。

这天，吴桐和林竹都意识到两人观念上的巨大差异。

似乎要渐行渐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