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百叶包粉丝汤

第二次进陈焕家,季温时自在不少。

陈焕的厨房应该是特别设计过,打通了北面阳台,面积比502的大不少。厨房墙面是深蓝拼奶油白马赛克,搭配柚木色橱柜,不锈钢操作台面,金属银百叶窗,清清爽爽。厨房家电都是内嵌式的,超大双开门冰箱,蒸烤箱,洗碗机,消毒刀架……干净整洁又专业。看得出,这里确实是主人最常呆的地方。

见一人一狗站厨房门口探头探脑,陈焕赶她:“这儿热,去客厅待着。”

季温时没吱声,也不走,就在这儿看着。

陈焕在做百叶包粉丝汤。用热水泡过的百叶剪成方形,挖一勺调好的肉馅铺在百叶其中一个角上,慢慢卷起来,叠成方形的小筒,最后粘上一点面糊封口。又拿了几个油面筋壳,上面挖个洞,肉馅填得满满的。砂锅里放一勺猪油烧热,葱段和姜片爆香,铺一层娃娃菜,放入几个百叶包和油面筋,黑木耳,细粉丝,最后用鸡架和猪骨熬好的高汤慢慢地煮它们。

上次来吃牛肉面的时候她是坐在外面的餐桌上等的,错过了陈焕做菜的过程。今天她才发现,这人做菜还挺有美感,完全不输“识食务者”。他的手很大,操作有条不紊,每个步骤干净利落,动作间手背的青筋若隐若现。甚至由于全部的感官都被调动——热油撞上葱姜的滋响,百叶包在浓汤里咕嘟翻滚的动静,还有随着蒸汽升腾钻进鼻腔的温暖香气,比隔着屏幕看“识食务者”做饭更多了层鲜活劲儿。

季温时见他的材料似乎都是现成的,好奇地问:“这些肉馅高汤哪来的?”

“本来准备今晚拍视频,白天就提前把料备好了。”

“那我岂不是把你的拍摄道具给吃了?”

砂锅的边缘已经有乳白的蒸汽溢出,浓郁的鲜香丝丝缕缕散开。

“吃了更好,”陈焕把火转小,回头看她,眼里有毫不掩饰的笑意,“我乐意。”

季温时被他钩子似的眼神看得有些局促,嘟囔了声热,带着糖饼回餐桌边坐着了。

片刻后,两碗热气腾腾的百叶包粉丝汤被端上了桌。

陈焕把没放香菜的那碗推到她面前:“小心烫,吹凉再吃。”

陈焕用来盛粉丝汤的容器是两个小小的土陶砂锅,端上来的时候汤汁还在微微沸腾。复合的鲜香直冲鼻子,勾得季温时顾不上陈焕的提醒,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勺汤,匆匆吹了几下就送进嘴里。

好烫!可是好鲜!舌苔可能都被烫红了,但还是第一时间就尝到了猪油的醇厚,娃娃菜的鲜甜,豆制品的香浓,高汤的鲜美以及白胡椒微微的辛辣。太好喝了!

陈焕见她被烫到,皱眉给她倒了杯凉水:“慢点。糖饼吃饭太急需要慢食碗,我看也得给你买一个。”

“好好唔。”季温时已经夹起一个百叶包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说。她怕再被烫到,只用上下牙齿的尖尖叼着,一点点吃。

百叶包和油面筋都是极吸汁的食材,每咬一口都得先咽下滚烫鲜美的汤汁,然后才能尝到外皮包裹着肉馅的扎实口感。肉馅被搅打得细腻绵软,几乎入口即化,里面应该掺了马蹄,时不时能咬到脆甜的颗粒。

正吃着呢,冷不丁听到陈焕轻轻啧了一声。季温时从砂锅的热气里抬起头,见陈焕看着碗里咬了一半的百叶包,略带嫌弃。

“肉馅还是应该用手剁的,机器绞的口感不行。”

“那怎么不用……”季温时没多想,礼貌性地顺着他的话问下去,突然反应过来,埋头吃饭,不说话了。

“谁知道呢,”陈焕抱臂,唇角勾起戏谑的弧度,“可能是怕再吵到某个爱睡懒觉的小邻居吧。”

季温时耳根微热,小声反驳:“谁让你大早上……我下午一般都在学校,你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你是海大的学生?”陈焕问。

见她点头,他又问:“怎么想到一个人搬出来住?”

季温时夹起粉丝吹了吹,卷在筷子上晾着:“胃不好,医生说最好自己做饭。”

怪不得这么瘦。陈焕透过氤氲的热气看她吃饭,小口小口的,很斯文,但速度很快,时不时尝个百叶包,喝两口汤,吸溜一筷子粉丝,看来今天这百叶包粉丝汤比上次的红烧牛肉面更合她口味。

于是他问:“你是海市周边人吗?”

没想到季温时摇了摇头:“我是江城人。”

江城?陈焕有些诧异。江城地处西南,那可是个无辣不欢的地方。

“但你口味挺清淡啊?”

“嗯,我不怎么吃辣,”季温时边吃边说,“容易胃疼。”

碗里的粉丝汤已经快见底了。以前在海大读本科的时候,东门外有一家专卖粉丝汤和烫饭的小吃摊,每天夜里九点后才会出摊。百叶包粉丝汤是一道经典海市小吃,海市人口味不重,喜欢这类清淡口汤汤水水夜宵的人不在少数。尤其在冬天,热气浓得需要用力挥开才能看见人,那位瘦高的老板娘总能轻松地记住每一位熟客,以及他们的忌口。每次她一去,老板娘都会麻利地招呼:“小姑娘来啦?小份粉丝汤,葱花香菜都不要对吧?”她点点头,在红色的挡风棚里找一张小桌子坐下,等待第一口汤下肚的暖意从喉咙流淌到四肢百骸。前两年从英国回来,再想去喝一碗粉丝汤的时候,才发现整个东门的小吃一条街早就被拆除了。

但陈焕做的这碗显然比记忆中的百叶包粉丝汤更好喝。小吃摊利润薄,汤底只是简单用味精勾兑出鲜味,哪里比得上这真材实料的高汤,喝到碗底也不会口干。

端起碗一口气喝光最后一口汤,季温时满足地放下筷子,突然对上陈焕的眼神。

这人怎么突然笑得这么……慈祥?小时候她偶尔跟妈妈一起去外婆家,外婆给她杀鸡吃,看她能吃下一整个大鸡腿外加一碗饭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个表情。

觉得一个接近一米九的大男人像自己外婆?季温时忍不住有点想笑,试图抿嘴憋笑失败,扑哧一声笑出来。

“笑什么?”陈焕果然问。他略略蹙眉,脸上慈祥的表情不见了,恢复了那副又酷又冷的样子。

嗯,这下对了,不像外婆了。

“没什么,真的很好吃。”季温时真诚地看着他,试图把刚才没憋住的笑包装成“吃到美食实在忍不住心花怒放于是笑了”。见男人脸上的狐疑显然未褪,她急中生智把话头引开。

“听你口音像是北方人,怎么海市家常小吃也做得这么好?”

“嗯,北市人。”陈焕果然被带偏,“我在海市上的大学,毕业到现在也待六年了。况且这是我的工作,各地家常菜都得会一点。”

哦,对了,虽然“糖饼厨房”那个账号糊糊的,但他毕竟是个美食博主来着。

这年头的行业门槛可真高,连新人都这么专业……

她正走神,陈焕已经利落地收拾好餐桌,把碗筷送进厨房。他没急着洗碗,又坐回她对面。

“说说看,你喜欢吃什么口味,有什么忌口?”

季温时没反应过来:“……啊?”

“你不是胃不好么,很多养胃的食材你不见得爱吃,得先问问你。”

重点不是这个吧?!她愣了两秒才找回思路:“你要给我做饭?”想了想,她摇摇头,谨慎地说,“如果你想接私厨,可以在小区群里问问。按照你的水平,我肯定是请不起的。”

“想什么呢。”陈焕被她气笑了,“我是不白做,你也不白吃。”

他冲着糖饼扬了扬下巴:“我时不时得回一趟北市,糖饼这么喜欢你,省得我再找寄养了。我不在的时候麻烦你照顾它,每天喂两顿,遛两次。狗饭我会提前做好放冰箱。”

做饭换寄养?粉丝汤的鲜美还萦绕在舌尖,糖饼正趴在她脚边打盹,发出轻微的小呼噜——怎么看都是对她的双重奖励吧!

季温时果断点头:“没问题。”

陈焕见她答应得爽快,慵懒地往后一靠,长腿随意舒展:“说吧,我记着。”

“喜欢吃的……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清淡点就行。”

男人低头在手机上记录,餐桌灯光将他垂落的睫毛拉得细长,整个眼睑都被笼罩在睫毛的阴影中,看起来无端多了几分柔和的神气。

“不喜欢的,葱姜蒜香菜洋葱……”

他惊愕地抬起头来:“带气味的一点儿也不碰?”

嘴上这么说着,手指却诚实地继续输入,突然停顿:“芹菜呢?吃不吃?”

季温时抿了抿唇:“还行。”

“到底吃不吃?”

“……不吃。”

她有些不好意思,找补道:“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我可以挑出来……只要不像饺子馅那种混在一起的就行。”

陈焕点点头:“行,非放不可的时候我就切大块,方便你挑。”

季温时愣住了。

半天没听见季温时说话,陈焕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来:“还有吗?”

他的眉眼在灯光的阴影下显得更深峻,语气却很温和,让她甚至觉得就算自己再报出十个八个忌口的食材,也会被他悉数接纳。

季温时问:“你不觉得我太挑食吗?”

他笑了:“这算哪门子挑食?该带你去见见我奶奶——”

“凡是水里的东西一概不吃,别说什么鱼虾蟹,连海带紫菜都不吃。还有啊,不吃羊肉,不吃带肥的猪肉,不吃鸡皮,不吃菇类,大部分蔬菜只吃叶子不吃梗……”

季温时听得眼睛都圆了,半响才问出一句:“那你会觉得这样不好吗?”

“各人口味不同,很正常。”陈焕把手机锁屏收起来,随意往后一靠,“小时候我最爱吃红焖羊肉,奶奶闻到羊肉味儿都犯恶心,也没耽误经常给我做。老太太今年75了,身体健康得很,我时不时给她买点补剂,做菜捡她喜欢的做,也挺好。”

“真好。”季温时由衷地羡慕,“我妈见不得我挑食,小时候我越不吃什么她越逼我吃什么。”

陈焕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家长都这样,怕孩子营养不均衡。”

“不全是。”她声音淡淡的,“不吃葱姜蒜不会怎么样,但她觉得这是错的,是我的毛病,必须改过来。”

陈焕惊讶地抬头,正好看到季温时垂下眼睫。黑色的睫毛沉沉压在白到几乎透明的脸上,像宣纸上两道拉长的墨痕。

他终于知道这姑娘身上时不时浮现的淡淡死感是从哪儿来的了。她大部分时候都太工整,太规矩,太克制,像博物馆里一块没有温度的玉。

他还是更喜欢烧糊了锅一脸沮丧的她,梗着脖子倔强地要自己搬箱子,结果把脸弄成小花猫的她;早上被他吵醒冲过来拍门理论的她。不完美,不精致,不得体,但至少生气蓬勃。

他不忍心看她低头不说话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缩回自己那层玉做的壳子里去。

“季温时。”陈焕轻声叫她,像在唤一只容易受惊的猫。

她闻声抬眼。

“那不叫毛病,”陈焕看着她说,“你也不用改。”

“至少在我这儿,如果你不爱吃我做的饭,要改的人是我,不是你。”

直到睡前,季温时脑子里还在反复盘旋着陈焕说过的话。

关于“挑食”的概念,她从很小的时候就刻在了心里。她知道梁美兰独自带她很不容易,小小的人儿也懂得体谅,总觉得该让妈妈开心。所以不论饭菜是咸了淡了,生了糊了,她都默默咽下去,从不吭声。

可是那些气味浓烈的配菜,实在是她无法忍受的噩梦。

记得有一次梁美兰煮了碗牛肉丸汤,浮头撒了厚厚一层青翠碧绿的芹菜末。季温时小心翼翼地握着勺子,尽量避开有芹菜的地方,一点点喝完汤吃完丸子,碗底剩下一小堆绿色。梁美兰收碗时发了很大脾气:“这么小就挑食,以后得娇气成什么样?家里惯着你,以后进入社会谁会惯着你?!”

于是那天,她被要求用勺子把那堆芹菜末一粒不剩地全刮干净,吃下去。之后梁美兰就格外注意整治她挑食的毛病。不吃姜?饺子馅里放超多姜末。不吃蒜?炒菜必放蒜蓉。不吃葱?汤里永远飘着葱花,还不许剩下。

挑食是一种罪过。意味着不体谅妈妈的辛苦,给做饭的人添麻烦,更意味着自己是个难相处的人。

她一直这么相信着。

可当她忐忑地列出那些不吃的食材时,她没有被教育,没有被嫌麻烦,眼前的男人只是随意应下,说会把配料切得大些,方便她挑拣。他甚至说她的挑食不是“毛病”,不用改。

明明看着有些痞,有些酷,不像是什么好接近的人,却理所当然地包容着她的小习惯,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样。

心里有个角落热热的,痒痒的,像一颗被温水泡过的种子正要破土发芽。当年那个独自在饭桌前含着眼泪吃芹菜的小女孩,好像隔着遥远的时光,被人轻轻摸了摸头。

第二天上午是师门开学第一次读书会。

正如很多文科专业一样,中文系没有实验室,平时也不用坐班打卡,曹老师生怕门内诸神散漫成性,于是决定效仿理工科定期开组会,美其名曰“读书会”。所有硕士博士们都需要参加,分享最近读文献的心得和困惑,或是手头论文的思路和进度。

昨晚几乎整夜没阖眼,季温时只好冒着可能会胃痛的风险,早早到蜜意咖啡厅准备买杯咖啡提神。

蜜意更新了初秋菜单,她正纠结点经典款的冷萃还是新上市的桂花拿铁,旁边突然响起一个男声。

“小时?”

她转头,眼前是个高大的男生,淡蓝短袖衬衣敞开,露出里面白色的T恤,米白休闲裤,帆布鞋,背着电脑包,干净清爽的样子,正笑着看着她。

季温时也愣住了,继而惊喜地道:“郭奕哥?!”

陈哥你都爱懵了呀……以及男配出场惹(目移)

给读者小天使们递宣美的粉丝汤!可以小小地求一波收藏和灌溉吗~(轻轻跪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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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深夜的百叶包粉丝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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