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旭日初升,光芒万丈。

胖大婶和丈夫早早等在村口,两个孩子在一旁玩泥巴撒欢。

一家人的眼睑下都带着熬夜的乌黑,整整齐齐。

有路过的人撞见这幅诡异的场景,不禁真诚发问:“陈二,你们在等谁呢?”

——胖大婶姓陈,在家排行老二,所以村里人习惯她陈二。

胖大婶打哈哈:“有个客人要上来。”

“哟,那肯定是个贵客。”

唠嗑几句,那人便扛着锄头走了。

胖大婶张嘴继续打了个哈欠,她看向时间,现在才7:30,离8点还有半个小时。

而且虽然在电话里说好八点到,但以王家村的交通情况来看,指不定得等到9点。

胖大婶倒不是怕费时间等人,她只怕谢竹被毛山镇的果农缠住。

她家是王家村里种植脐橙的大户,近几年又刚好是脐橙树的盛果期。

今年产出的脐橙少说有一吨。

胖大婶对自家种出的脐橙品质有信心,但耐不住王家村交通不便。

因为交通上的短板,每年王家村里的脐橙收购价都会比毛山镇里的脐橙低好几毛。

即使他们主动把脐橙摘下运到毛山镇卖,也卖不上好价钱。

因为镇上的收购商都更倾向于现摘的新鲜脐橙,给出的收购价还要低。

哪怕脐橙是耐储水果。

而且往年都是毛山镇的脐橙几乎卖得差不了,才轮到山沟沟里的王家村。

万一小谢老板觉得在毛山镇收购脐橙更划算,以后不来王家村了咋办?

这才是胖大婶最担心的事。

她又不是旅游景区里坑人的商户,做生意讲究的是长久。

而且种植脐橙是王家村村民主要的经济来源。

和一个不会黑心压价的收购商打好关系显然是非常重要的事。

——如果不是那几个狗东西联合起来压价,王家村和毛山镇里的脐橙收购价不至于低到让果农赚不回本。

胖大婶越想越焦急。

小谢老板会主动提高收购价,说明他不会在意王家村和毛山镇间的收购价差额。

失去以往的价格优势后,胖大婶发现自己和毛山镇里的果农比只有劣势。

这可怎么办才好?

想到地里挂满果子的脐橙树,胖大婶的圆脸露出愁容。

她看着像个木头墩子愣站着的丈夫,气不打一处来。

她生气道:“你就知道干站着,不知道想想办法。”

对于媳妇的迁怒,憨厚的中年男人习以为常,只是尴尬地挠挠头。

结婚以后,家里大事小事都由媳妇做主。

他只需要听媳妇的话干活,生锈的脑袋哪里想得出啥好办法?

好在胖大婶知道自家丈夫的性格,没指望他说出个一、二。

她焦急地走来走去,像热锅上团团转的蚂蚁,来回的身影晃得人眼花。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那辆熟悉的老旧面包车出现在几人视线范围内。

胖大婶扬起笑容立马冲上去,跟在她身后的丈夫和孩子可算能松了口气,连喘气声都变大了。

还没下车,谢竹就受到了胖大婶过于热情的欢迎。

他狐疑地看向胖大婶,那双眼里的真诚期待让他卸下疑惑。

“小谢老板,吃早饭没,家里早饭刚弄好,来吃早饭啊。”

胖大婶热情招呼。

过了一会,站在她身后的丈夫憋出一句话:“你要的脐橙我们已经摘好了,过去看看吧。”

胖大婶给丈夫投去赞赏的眼神,不错,还知道和她打配合。

吃了一嘴狗粮的谢竹摸摸空荡荡的肚子。

别的不说,他还真没吃早饭。

—虽然或许对他来说不算早饭,应该是宵夜?

谢竹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发出几声抗议,听得胖大婶的笑容更加热情灿烂。

“哎哟,肯定饿了吧,走走走,我们边吃饭边说。”

“行,那就麻烦婶子了。”

谢竹笑着应下。

他把车停好后,便跟着两人回去吃饭。

农家的早饭不是面食,就是昨天晚上的剩菜。

不过因为今天有客人在,胖大婶又临时炒了好几个小菜。

满满一大桌,看得谢竹都有些不好意思,连招呼胖大婶坐下吃饭。

两个小孩子似乎知道母亲对这位年轻客人的看重,规规矩矩地坐在位置上吃饭,时不时偷看谢竹几眼。

他们穿着旧得看不清颜色的衣服,袖口处沾着泥巴,皮肤偏黄却很健康。

眉眼间带着城里孩子没有的肆意野性。

谢竹观察着他们,殊不知两个小孩也在观察他。

整日愁眉苦脸的父亲母亲重新露出笑容,家里的叹气声越来越少。

农村的孩子大多早熟,两个小孩清楚谢竹的身份,清楚他带来的改变。

这个陌生大哥哥轻松获得了孩子们的好感。

而突然被人供成座上宾的谢竹,在惊奇之余又生出许多感慨。

农民难

丰收难,不丰收更难。

躲得过天灾,躲不过**。

因为无良收购商往死里压价,果农们被逼得退无可退。

所以他昨天晚上才付下定金打电话说要买脐橙。

今天早上胖大婶便早已把脐橙弄好,只等人来收。

怕是昨天一整个晚上都在忙活。

谢竹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能受到如此热情的对待,是因为他们希望他能买下更多的脐橙。

不过恰好,他正有此意。

但谢竹没有直接在饭桌上说出来。

面对胖大婶的言语试探,他只说家里有个水果公司,现在由自己全权负责。

胖大婶一副我早就知道的表情点点头。

在她心里小谢老板成了某个有钱家族里的富二代。

而且他们的家族企业肯定与水果有关。

想必小谢老板第一次来,就是打算先探探路。

回想起第一次的交易,胖大婶觉得谢竹应该很满意,否则他不会第二次找上来。

想到这,胖大婶问道:“小谢老板,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我们两个加个电话号码,以后你想订脐橙,直接给我打电话就行。”

谢竹差点忘了这茬事。

他咽下嘴里的饭菜道:“我的电话号码是185……”

胖大婶光速把电话号码存进联系人里,并且备注为小谢老板。

吃完早饭,谢竹跟着他们去看脐橙。

圆溜溜的大果在宽敞的房间里堆成小山,一眼扫过去,谢竹没看到一个次果、小果。

他露出满意的神情,转头问胖大婶:“你们家还有多少大果?”

胖大婶一听立马打起精神回道:“像这种品质的大果应该还有一千斤。”

她给谢竹拿的货,都是精品中的精品,所以家里的脐橙产量虽多,但精品果的数量却没有太多。

谢竹打开脐橙公司界面,不知公司怎么运行的,短短几个小时就成功拿到4000斤的订单。

“太少了。”

“你们村里的其他人家还有种脐橙的吗?”

怎么没有!

胖大婶狂喜,既是为自己高兴,也是为其他人高兴。

只有他们家卖脐橙太打眼,容易遭人眼红,几户人家一起卖,就没有这个顾虑。

“小谢老板,你来我们村可来对了。”

“我们村专门种脐橙,保证你想要多少,有多少。”

“你等一会,我现在马上叫人过来。”

胖大婶的话语里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她立马掏出给关系好的几户人家打电话。

而此时的王家村村口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辆小轿车缓缓驶来。

小轿车司机看见自己常来的停车被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挡住,发出一声国骂。

他把车停到另一边,走下来露出臃肿的身体。

肚子上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把POLO衫顶的凸起。

司机看向面包车的车牌,眼神一凝,居然是个没见过的外地车牌。

难不成那几个家伙违背契约,想截他的胡?

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不对,如王家村这样的村子有好几个,他们已经划分好各自范围。

那些鬣狗不会为了这点利益就违背契约,应该是外地人来王家村走亲戚。

男人再度扬起如弥勒佛般的笑容,朝村子里面走去。

男人叫张同,是这片地区有名的脐橙收购商,也是联合其他收购商打压脐橙收购价的主导者。

有一句名言说的很好。

一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会非常胆壮起来。

只要有10%的利润,它就会到处被人使用;有20%,就会活泼起来;有50%,就会引起积极的冒险;

有100%,就会使人不顾一切法律;有300%,就会使人不怕犯罪,甚至不怕绞首的危险。”

依靠收购转卖脐橙发家的张同对到手的利润越来越不满意。

他想要赚取更多。

而今年的脐橙大丰收就是一个非常好的契机。

于是他主动联合其他脐橙收购商,先延缓收购脐橙的时间,大肆散播脐橙丰收,供过于求的消息。

等到果农们开始慌张后,他就和其他脐橙收购商以量太多,脐橙不好卖为由打压价格。

为了防止果农们联合起来对抗收购商,张同特意拉拢了几个脐橙种植大户。

他用比正常收购价还要高的价格收购这些大户的脐橙,然后让他们对外宣称卖出去的价格非常低廉。

如此一来,那些散户小户就会更加慌乱,迫不及待地要把脐橙卖出去。

然后收购商们就可以再次压价。

那些愚蠢到背叛所属阵营的脐橙大户似乎不明白“唇亡齿寒”的意思。

瓮中的鳖,就算逃得过初一,也逃不过十五。

当脐橙的价格被彻底打压下去,他们的脐橙又怎么可能卖得上价?

可惜人类从历史里吸取的唯一教训,就是人类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

张同的办法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

所有联合起来的收购商成功从果农身上撕下一大块血肉。

但张同并不满足。

因为这只是他计划里的一小环。

贪婪的目光望向栽种脐橙的肥沃土地。

—这才是真正的聚宝盆。

不过要想完成这个计划,至少需要数年的时间。

张同收回视线,现在的任务是吃掉王家村这块肥肉。

这是他第五次来王家村。

村民们的态度一次比一次软,王家村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张同和路过的村民热情地打招呼,村民们对他的反应各有不同。

但没人敢出声得罪他,哪怕他们知道这个人的秉性。

因为要想把大批量的脐橙卖出去,就绕不开张同。

张同轻车熟路地来到某个种植大户的家。

他敲门走进去打了个招呼,发现还有其他几个村民在。

村子里的人就是这样,闲来无事时就会到处窜人家唠嗑。

张同把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尽是为你好的语气。

“王力,你好好想想,现在毛山镇都才七毛钱一斤。”

“我给你八毛钱一斤的价格,比毛山镇还多一毛。”

“再过一个多月,就该过年了,哪哪都要用钱,不说别的,至少要给孩子买套新衣服新鞋子吧。”

被叫做王力的中年汉子看着孩子穿的裂口鞋,露出窘迫的神情。

王力愤愤地想,明年打死也不种脐橙,种点什么不比种脐橙好。

他长叹一口气,打算向黑心收购商屈服。

但媳妇的大嗓门打断他的话。

“力子,快跟我走,春花说她那要买两千斤脐橙。”

“单价给两块!”

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

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

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着绞首的危险。

出自托·约·登宁 《工联和罢工》(伦敦版)

人类从历史中学到的唯一教训,就是没有从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训。

出自黑格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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