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言蜜语最廉价,却也最能魅惑人心,让人心动,让人心痛,明知身前是无边的沼泽,却让人步步沦陷。
聂云天突然来了兴致,说她不会武功,要教她一招半式用来防身,林青筱却已经幻想着和他仗剑走天涯。
他贪念她的酒,不过是酒酣时的满足,他眉眼间的笑,却被她尽数捕捉,她以为那是情深。
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误了终身,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生活,全部就只剩这个男人了。
想到这里,林青筱轻叹了口气,终究是天真了,不过是几句花言巧语,她却自导自演,妄想陪他过完一生。
那日的风很大很大,漫天的桃花飞舞着,林青筱渐渐在那个相遇的雪夜梦境中睡去。
……
“娘——”聂长风撕心裂肺的长啸被风撕扯着,回荡在空寂的云谷。
他本来新学了一套剑法,想给林青筱展示的,却看到自己的娘和爹躺在一起,不省人事。
林青筱最后活了下来,医她的大夫微微叹了口气,感慨道:“还好送来得及时,毒量也小。”
聂云天却因服毒过量,不治身亡。
聂长风抱着才苏醒的林青筱,鼻涕眼泪哗哗地往下掉:“风儿没有爹的疼爱,风儿不能再没有娘了。”
林青筱望着伤心欲绝的聂长风,怒吼了句:“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忘了你爹跟你说的了,哭什么哭!”
话虽如此,林青筱还是嘴硬心软的,想了想,是啊,可怜的孩子,她还有个儿子,她和聂云天的孩子。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她不能弃他而去。
不过她做了一个很疯狂的决定——她要开一家青楼,名叫醉红楼,专招纳年轻貌美的女子,因为在林青筱心目中,这世间所有比她貌美的女子,都该死,是她们抢走了她的聂云天。
聂长风虽觉得不妥,但是又害怕娘再次想不开,拼命地练习武艺,只为了护她周全。
聂长风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慢慢地聚集了一批势力,成立了江湖第一杀手组织——千机阁。不过是寥寥十几口人,行动起来声如鬼魅,形同烟云,让不少人闻风丧胆。
纵使聂长风心如高墙,密不通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唯一的软肋,就是林青筱,他把这个秘密掩饰起来,只为了林青筱不伤到一丝一毫。
云深、水袖……聂长风也不知道自己往千机楼派去了多少人手了,聂长风给她们唯一的任务就是维护好醉红楼的治安,他甚至都不敢跟她们说,是为了保护林青筱。
聂长风很忙,基本上没什么时间去醉红楼,只是听着探子们汇报醉红楼的一切动态。比如说,某日楼里新来了个叫林月萌的女子,某日楼里新招了个弹琴的使女,楼里总会有个红衣的花花公子,也会有个白白净净的文弱书生……
这里面,有时候根本连林青筱都没有提及,但聂云天知道,她一定会好好的,因为她并不是手无寸铁,那个叱咤风云的男人,曾经亲手教她武功。
偶有一次,聂长风得了闲,好奇这让人醉生梦死的人间圣地究竟为何样?便戴了面具,独自去了醉红楼。
林青筱拿来了最好的酒招待他,聂长风冷着眸,薄唇轻吐“乌烟瘴气”四个字。
林青筱也不反驳,又替他斟了一碗酒,笑意明媚地问他:“风儿,你知道什么是江湖吗?”
“江湖?江湖就是我坐着的这块地儿,喝着的这壶酒。”聂长风抱着眼前的酒坛子,一饮而尽。
林青筱笑自己年少时傻,什么江湖,怕是脑子里进了浆糊吧,除了慕卿的酒,她觉得自己后来遇见的一切,都不是她心中那个真正的江湖。
不知怎的,聂长风如同他爹一般,爱极了林青筱酿的酒。
醉红楼,千机楼,林青筱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她的风儿,都回不去了——他们都被陷在某种执念里,为了达成某种目的不惜运用一切手段,偏执得与世隔绝。
而随着聂长风一天天长大,那副面容像极了他爹,林青筱每每看着,都暗自垂泪。
聂长风也发现了其中的端倪,每次去见林青筱的时候,都戴着一副面具。
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
这一举动弄得林青筱哭笑不得:“你这又是何必呢?”
林青筱看不清他面具后的面容,却能清楚地感受到那清冷薄凉的气息,比聂云天更甚。
“怕你伤心。”语气也是薄凉,林青筱害怕,有一天聂长风会变得连自己的都不认识了。
手上沾满了鲜血,心中没了是非善恶,除了杀戮,只剩下杀戮。
聂长风倒也无所谓,林青筱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女人。夺权夺势,只为了她不再受半点委屈。
其实,林青筱选择醉红楼这块地儿,是有原因的。
当初卖她客栈的老板极力向她推荐,客栈下面有个窖洞,联通到一处奇特的山脉,四周都是寒石,适合储存食材,毕竟低温下食材不易腐烂,开客栈什么的最好不过了。
聂云天死后,他的其他四位夫人如鸟兽散——本就是彼此的天涯过客,却因为流连,多看了彼此一眼,铸就了一段孽缘。
只有林青筱,捡走了他的尸体,把他藏在了醉红楼天然冰洞的水晶棺里,好生保管着,有事没事常来看看他,跟他唠唠家常。
真好,这样的他,虽然不会再言语,也不会笑,却能真真切切地伴着她,一步步,走向白头。
他是天下人的武林盟主,是万千女子心目中的梦中情人,终于终于,他只是她一个人的聂云天了。
林青筱得了空,又来看他,却趴在水晶棺上,一不小心却睡着了。
依稀梦里,他身佩长剑,衣裾飞扬,唇上含笑,在漫天飞雪中,一步步、一步步,向她走来。
真美啊。
聂长风在醉红楼里找不见林青筱,知道了她肯定又去了酒窖的密室,便前来寻她,见林青筱睡得正酣,蹑手蹑脚将自己的外衣脱给了她盖上,忍不住又瞧了瞧水晶棺里的那个人。
又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这眉眼,轮廓分明,这人,分明跟他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是,自己面容是热的,那人身上是冷冰冰的。
明明没多大动静,林青筱却兀自醒了,她摸了摸身上的外衣,知道是他来了。
“风儿啊,你什么时候也娶个妻子,免得老了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的。”林青筱望着那具透明的水晶棺,喃喃道。
“哦。”聂云风不以为意,随口答了句。
“咱们醉红楼的姑娘就很多,你可是瞧上了哪个?为娘帮你牵牵线。”哪知林青筱默认他是同意了,对此事还上了心。
聂长风:“……”
林青筱见他不说话,又开始絮絮说着一些往事,聂长风也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颔首应和一句,表明他还在听。
“你啊,记得要找一个会武功的姑娘,你身上的业障多,指不定哪个仇家寻上门来,人家姑娘可不能白白做了你的替死鬼。”
“知道了。”聂长风有些无奈地答了句,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他却不知道怎么推脱了。
若真是畏惧业障,他又何必娶妻生子呢?再说了,千机榜首,他聂长风排第一,难道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
只是一个人久了,有时候,他觉得这种突然的羁绊是徒劳的。
人与人啊,从某天的相遇,到相识相知,再到相离,不过是一个轮回往复,徒添寂寞罢了。譬如他的爹和娘,就没有善终……
他害怕这种羁绊,却更害怕林青筱会失望,并不敢拒绝她。
某日林青筱把聂长风丢在了醉红楼,聂长风有些气不过,在大厅里一杯杯喝着闷酒,好巧不巧,沈笑一把撞了上来。
他本就喜静,不想有人打扰,可偏偏有人触到了他的逆鳞,那一刻,聂长风想杀人……
他吓得四周人安安静静的,大厅里鸦雀无声。
只有旖旎的琴声婉转如无意,是一个姑娘在弹琴,那人声如天籁,浇灭了他心头的所有怒火:“公子好雅兴呀,莫非只是来这醉红楼听无意弹曲的?”
就她了,几乎是不加思索的,聂长风一眼就认定了那个姑娘,胆子够大,武功也不错,将满心的杀意化身为绕指柔。
如果他忤逆不了林青筱,那么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顺从了。
林青筱意识到不对,聂长风怕是又要搞事情,麻溜地跑进来打圆场。
聂长风读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并没有跟她搭话,只是远远地抛给她一句:“我走了。”
聂长风再来醉红楼的时候,就直接了地跟她说起无意,林青筱笑得合不拢嘴,嘴上道着,我儿终于开窍了,喜滋滋地跟他介绍无意。
“其实啊,这个姑娘挺好的,十几年了,安静地待在醉红楼里,就为了守护月娘。我觉得吧,这是个痴情又执着的女子,她是个好女孩。”
看着林青筱脸上的褶皱堆成一朵花,聂长风突然觉得,曾经为他顶天立地的那个女人,她老了。
“你可别再像你爹你一样,几句甜言蜜语就把人家骗到了手,然后就不管不问有了新欢,要做点实际的出来,别辜负人家。”
聂长风听着,目光却移上了她鬓间的几缕白。
见他又不说话,林青筱幽幽地叹了口气:“女孩子的感情啊,都廉价,但愿她不是个像我一样的傻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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