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杏花梦[番外]

召晟一路狂奔,星乌身轻如燕,穿梭林间。

眼看离前面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召晟心急,竟一不小心摔了个踉跄。

此地恰好是一片杏花林。

地上落满了粉白的杏花,一阵浓烈的香钻进他的鼻子,召晟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预感到身后的动静,星乌停下了脚步。

天边日光正好,头顶花影婆娑。

白衣少女脚步带风,从天而降,明亮的柔瓣沾了她一身,光线错落,更衬她肤雪。

“不好意思师父,我没碰过剑,有点羡慕,就想借你的试试。”星乌拉起召晟,拍拍衣裳,神色淡然,无视了他愤怒的目光。

“小姑娘,莫要欺我愚钝!你这能叫借吗,你这分明是抢!”

“你要是想试我的剑,何故跑那么远!”

召晟本就跑得吃力,看见星乌神色自若,心头又是火起,脸涨得通红。

“此处草木坚韧,行人稀少,适合试剑,在茶馆里易砍坏桌椅,还会吓到旁人,我赔不起。”星乌目如止水,语气毫无起伏。

“你......你!”召晟活了三十多年,不是没见过油腔滥调之人,这小姑娘说的话一句比一句不知好歹,却是一副有理模样,叫人不知如何评判!

他欲夺剑,星乌旋转躲开,立马拔剑应对。

剑气纵横,破空呼啸,扫开乱舞的杏花瓣;剑锋一转,动作凌厉,挡开召晟的几招掌击。

往后几招,又被她躲过。

召晟并未轻视她的能力,只是她用剑行云流水,看不出章法,肆意却非妄为,明明速度不算快,也没什么特殊的招式,都是寻常招数,可实在不知她下一步会做什么。

况且,她似乎并非有意与他对抗,好几剑都砍在枝干上,好像真的在试剑......

“师父,这把剑我用着顺手,看来它与我甚是有缘!不若送我吧!”

星乌纵身一跃,摇晃几下,落在花枝上。

“不知礼数!”

召晟捡起地上被砍断的树枝,以枝为剑,飞身几步,正欲逐她,却听见一声物体落地的重响。

是他的剑。

不对,召晟定睛一看,愣在原地。

怎么她也摔下来了?

星乌似乎体力不支,双腿跪在地上,双手无力地撑着,闷哼一声。

“你!你怎么了?”召晟搞不懂眼下的状况,莫名慌张起来。

“抱歉,我力气小,握不住剑。”

召晟嗟叹一声,扶她起来,不经意撞上她淡漠的目光,恍若一轮没有温度的月。

召晟慌忙避开她的目光,默默去捡他的剑。

星乌软绵绵地靠在杏花树干上,声音带着疲惫的喘息:“师父,你练剑多久了?”

她满眼羡慕地看着他手上的剑,道:“我看你的招数,还挺厉害的。要是刚才你跟我认真打,我肯定打不过。”

召晟沉默片刻,面向少女,答道:“二十五年,我十二岁开始练剑,中途养伤,断了一年。”

“我看你刚才用的,都是基本的剑法,方才在茶馆里,也是基本的功夫。小姑娘,你刚开始练武?”

“嗯,我开始练武也就......”星乌掰着手指数数,面无表情地给他比了个“四”。

四个月?还是四年?召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中升起一阵晦暗不明的情绪。

这姑娘看着年轻,可无论是斗殴还是用剑,都不惊不惧,带着一股子狠劲。

怎么想都不符合她这个年纪普通姑娘的特点,也不符合他对一个初学者的印象。

召晟忍不住又看了几眼星乌,这人莫不是哪个门派的大小姐吧?

可这人方才又说,自己无家。

正常人会特意强调自己没有家吗?这不就是变相骂自己是孤儿吗?

可这人仿佛并不在意,还挺骄傲?

召晟有些犹豫地开口:“恕我冒昧,你方才说你无家,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什么活都接。”星乌毫不意外他会这么问,神色自然。

“什么活?”

“你问的有点多吧,师父。”少女眨眨眼,仍是面无表情。

召晟正想道歉,不到半秒,那人却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不过这位师父,如果你愿意把你手里的剑送我的话,我可是很乐意回答的。”

“......”

召晟沉默了,这人说话简直一点规矩都没有。

“算了,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早就不干那些活了。”少女轻叹一声,轻轻开口。

“我不过一俗世女子,还能怎么活。”

“寄人篱下罢了。”她冷笑一声,“要我说的更明白点吗。”

召晟摇了摇头,似是了然。

看着少女有些苦涩的神情,他的心中泛起一阵同情。

如今这世道,谁都不好过,女子尤甚。

他忍不住出口安慰,全然忘了方才这人是如何戏弄他的:“姑娘,莫要哀伤,如今你有功夫傍身,再不用...”

星乌却突然笑起来,那张常年冷淡的脸上,浮现几分难以言说的讽意。

她在笑他吗?笑什么?

召晟愣住了。

星乌笑着,向他投来意味不明的目光:“师父,不如你真做我师父吧!不为别的,你这人甚是好玩!”

“......”

“师父,你问了我,不妨也让我问问你?”

召晟警惕地看了她一眼。

“你可知,我今日,为何要进那茶馆?”

“我不知。”

召晟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现下他是明白了,这姑娘说的确是实话,她所图,无非“好玩”二字。

斗殴也好,抢他的剑也好,跟他在这儿不知所谓地站着说话也好......这人纯粹就是无聊。

正巧他也没什么事做,两个俗人说说话,也好。

她随便说说,他也随便听听。

“师父可还记得我题的诗句?”

“记得。”

“便是如此——一来了结心中恩仇,二来求个自在逍遥。”

“三来...师父可曾听说,长安科考?”

“我为武人,不甚了解。你指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心里堵得慌。”她的声音越发轻了,“三为,祭世间诸多,不平事,怀怨人。”

随着星乌的尾音消散,二人的视线霎那间被整片粉白覆盖。

是杏花雨。

枝头的柔瓣白茫茫一片,如同受惊的蝶,纷纷脱离了枝桠的束缚。

晨光穿透林间雾气,破开一道光明。

风声疏狂,天地狰狞。

长安,禁幽台。

光线昏暗,墙上渗出的水珠滴答坠落;空气潮湿,混着令人作呕的腐朽气味;铁锁冰冷,百年囚困不死不活的罪人。

狱吏们手持长鞭,身着黑衣,目光冷酷,来回巡视,今日他们分外紧张,其中不少人头顶已遍布汗珠。

整层牢狱毫无哀嚎之声,唯有死寂。

原来这一层关的不是什么罪孽深重的犯人,恰是今年几乎所有参加进士科考的书生。

深处的角落,一位衣衫整洁的少年扶了扶腰,缓缓站起,体面地整理了一下衣襟,轻轻敲了敲墙面,贴身低语:“清淼兄?宋清淼?宋润?听得见吗?你没事吧?”

“嗯。”另一头,一位浑身沾满血污的少年蜷缩在地,听到耳边熟悉的嗡嗡声,有气无力地回答。

“唉,我早说了,做官有什么好的,又要背书又要赶路,烦得要命。”那头的人叹息一声,语气带笑,“你看我们现在,官还没做成呢,考个进士考着考着就吃上牢饭了......”

“宋清淼,你现在心里后不后悔?”

宋润低头凝视衣上血迹,沉默了片刻。

临近揭榜之时,监察使揪出了足足二十名考生贿赂考官的证据。

大宁近年本就文不胜武,少出人才,此事一出,不免引起有心人揣测。

宁帝震怒,下诏革除考官官职,抄没家产,逮捕所有参加此次科考的考生。

不过几个时辰前,他亲眼看着一位同窗反抗不能,斩于官吏刀下。

而他,因执意护下其尸身,罪加一等。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语气坚定,循循善诱:“沈洄之,夫子教的你都忘了么。”

“哇,不愧是你。短短两句话就是我一生无法企及的境界。”

虽然看不见对方,宋润已经想象出对面那人一脸假笑地给他比个大拇指的模样,蓦地浑身泛起恶心。

“哎,那你不害怕吗?领我们进来的大哥可是说我们要被斩首的。”光听都能听出那人戏谑的语气。

宋润冷笑一声,没好气地接话:“有什么好怕的。我们都已见过比牢狱之灾更可怖的东西,不是么。”

“害,还真是!”对面那人故作悲哀地慨叹,一双桃花眼碧波荡漾,嘴角狡黠地弯起,“不过没关系,无论是哪里的地狱,我都陪着清淼兄呀。”

“沈洄之,严肃点。”

“严肃?严肃什么?这人间本就是个笑话,哈哈哈......”那人仿佛是想到什么很可笑的事,忍不住捂嘴低笑。

忽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二人默契地恢复原状,即刻噤声。

少年眯眼远远打量一眼,只见一个身披盔甲的高大男子迎面走来:五官硬朗,轮廓清晰,极具侵略性;身材魁梧,神色严肃,腰间悬一大刀,令人生惧。

男子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眸光深沉,直直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滑稽的物件。

见状,少年眉眼一弯,露出一个乖巧的浅笑,恭恭敬敬向面前人行礼:“小生沈溯,拜见霍将军。”

裕宁十六年春,长安禁幽台底,书生沈溯,书生宋润,得见将军霍照,天命何命,苍生何生。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为屈原诗句

哈哈怎么又发现一处错误(这人是笨蛋吗 第二次修这篇,发现写得好尬,改了很多,拜师还是放在更正式的场合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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