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一浪一浪从船底涌过,海风掀起的浪花越来越大。楼珊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雷鸣一般,周围是死一样的沉寂。就在她放弃等待时,杨济缓缓转身。
星空下,两人面对面站立,良久,杨济低沉的嗓音响起:“那你后悔吗?”
“不,不悔。”楼珊瑚无需思考便脱口而出,语气坚定,仿佛是灵魂深处的选择。一双明亮的眸子坦诚地与杨济对视,她从未后悔当初的决定。
“主子,那楼姑娘……”陈泽看见杨济从船上下来后,默默跟了上去,心里打鼓了半天,还是没忍住,“那日,主子你也看到了,她不是,至少她不是直接凶手。”
“任何苦楚都不能作为犯罪的理由,朝廷法度不可违,作为朝廷官员更不能感情用事。”
“是,主子。”陈泽明白主子没错,又听得杨济话锋一转。
“可朝廷法度又讲,疑罪从无,不是吗?”
杨济停下脚步,双手负在身后,望向海上的明月。
那日,他与陈泽刚来青石县,便遭到刺杀。陈泽身负重伤,两人躲在近海礁石的暗处,正巧目睹了李仁死亡的全过程。
给李仁重新尸检,也是为了让证据链更为详实,案件在刑部复审时,一切程序都是合规的,免除后顾之忧。
楼珊瑚成“大”字躺在甲板上,讲出了心里的秘密,似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中元节那日李仁离开后,楼珊瑚心绪难平,夜晚睡得并不踏实。直到丑时还未入眠,索性起床打算去岸边吹吹海风。
恰巧让她看见了李仁在水里挣扎,她下意识立马上前要去救人,旋即又想到白日里李仁小人做派,以及思及前世枕边人的凉薄,心下一横,把破船又往海里推了推,转身离开。
如果老天让他死,正如她意;如果老天要他活,她也不埋怨。
一切自有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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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假的?”裴珏瞪大了眼睛,像是受到惊吓,“那也太可怕了,他可是李仁的义父呢。”
“章华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他收李仁做义子,本就是为了利,一旦利益受到威胁,便露出了真面目。”陈泽在一旁回着话。
这时门外小厮来报,楼珊瑚来访。
杨济还未开口,裴珏急忙喊道:“快,快,快请啊。”
裴珏个性单纯,自上次楼珊瑚解读伯尼文绘制的地图后,更是对她佩服地五体投地。
“见过杨巡按,裴公子。”楼珊瑚熟练地在空位上坐下。
“楼姐姐,什么时候也带我去捉海鲜?”楼珊瑚刚坐下,裴珏立马挪到她的身边,讨好问道。
楼珊瑚望向陈泽,却见他眼睛瞟向别处,心虚地低下头。看来,是陈泽说了她上次在海边捉蛏子的事情,“一定一定,下次选个好日子,定叫裴公子一起。”
“杨巡按,民女今日前来,是地图有了进展。”几人又围在圆桌前。
“上次我们看到,勺柄的指向方向和地图标注的日期不一致,有一种可能,就是故意绘错了勺柄的方向。为此,我对比了舆图,若按照地图上的标识,与舆图上对比,地图标识的位置在舆图上无法找到。可若是,把勺柄位置的标识倒过来看,在舆图上却能找到几处对应的地方。”
杨济接过陈泽拿来的舆图,按照楼珊瑚的推论,在舆图上标注出了对应的位置。
果然如她所说,地图上标注的星宿位置倒悬后,都可以在舆图上找到对应的位置,最近的一处离青石县不远。
“可这里怎么是一片海域?”裴珏指着舆图上标注出来的位置。
楼珊瑚最初对比时也发现这个,虽不知道为何,可凭借直觉告诉她,她的推论方向没错。
“暗礁?”
楼珊瑚说出了她的猜测,得到了杨济的认可,那人似是与她想到了一处。
“不错,近海地区常有暗礁,随着潮汐涨落,地貌会发生变化,不同时段看到的海面是不同的,所以地图上有标识,而舆图上没有。”
“可这人绘制这图有什么用呢?暗礁也做不了什么。”裴珏不懂其中的门道,觉得很是无聊。
杨济左手的食指在舆图上习惯性地敲着节奏,楼珊瑚的视线顺着他的衣袖向上,正好看到他思索的认真模样,温润尔雅。
感受到来自楼珊瑚的凝视,杨济抬眸对上她探究的目光,那人的眼底仿佛有种特殊的魔力,一旦望去就被她吸引。杨济坐直了身体,撩起衣袖,端起杯中的茶水抿了一口,掩饰刚才短暂的失态。
楼珊瑚学着杨济的模样,端起茶杯,含笑不语。
“杨巡按?”
张县令端着胖胖的身躯,站在门外,弯着腰,伸长了脖子,向屋内四处张望。
楼珊瑚看到张县令来,便要起身告别,被杨济抬手制止了。
“章华死了。”
张县令进屋后,就不敢抬头看杨济。他深知章华的重要性,现在人死了,这不得治他个失职之责。
他偷偷瞟了一眼杨济,又迅速地低下头,“据,据狱卒上报,章华入狱后,态度傲慢,说话又难听,与其他人经常发生口角。一个时辰前,不知怎地突然打了起来,这,一时失手,就,就,人就没了。”
果然,杨济的脸色如乌云般黑沉,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仿佛在压抑着心中的怒气。
张县令额头上的汗珠就没停过,这会儿更是被吓得浑身发抖。
楼珊瑚想到章华的身份,料想背后牵扯的人身份必定不简单,而章华此刻死了,那线索就断了,最重要的人证也就没了。
屋内静的可怕,张县令更是连呼吸都不敢有太大的幅度,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杨济的雷霆。
啪——
一记拍桌子的声音把他解脱了出来。
“活该,真是便宜他了。”裴珏气愤地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眉毛拧在一处。
张县令等待的盛怒并没有等到,杨济简单问了两句就让他走了。退出门后的张县令像没了骨头一样,任凭手下的人架着离开。
楼珊瑚双臂交叠抱在胸前,眉毛挑了一下,真希望裴珏能永远不懂这些,一直保持赤子之心,忽听杨济问道:“楼姑娘,你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楼珊瑚一愣,她没想到杨济会来问她的看法,这是试探还是考验?难道她交出秘密后,杨济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她心里犯嘀咕,无论是哪种,都算是一个好消息。
她与杨济的关系更近一步了。
“那民女有话就直说了,犯人斗殴在狱中是常见的事,问题是自发行为还是受人唆使,民女认为还有待商榷。”
“主子,要不要审一审打死章华的人?”陈泽一听就明白,楼珊瑚的意思是打死章华的人可能受人唆使,甚至是被人买通,恶意行凶。
“不用了,他们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在县衙打死人,就不会留出破绽被我们查到。”杨济收敛起怒气,又变成平日里那个冰冷的样子,此刻眸子里增添了一份冷意。
“况且,章华本来就是个幌子,他死不足惜。”杨济说到此处,有意无意看了一眼楼珊瑚,又似是无意扫过。
章华也只不过是替人打杂的,若真要查,也不一定能查出什么,倒是那夜逃跑的梁管事可以深追。
杨济转向裴珏问道:“书舟,梁管事的行踪可有消息?”
“一说这个我就来气,找了他十多天一点儿影都没有。他会不会已经离开青石县了?”
“也有可能,据章华交代,这个梁管事负责帮主家运送这些货物的。查一下商行,尤其是经营舶来品的商行。”
商行?
楼珊瑚熟悉啊,前世未出阁前,她跟随父亲学了不少经营之道,跟他们打起交道来游刃有余,或许这是一个契机。
“杨巡按,若要查商行的话,民女或许可以帮忙。”
楼珊瑚继续说道:“一来,民女自幼在本地长大,对人对商行都比较熟悉,打听消息比较方便。二呢,一般舶来品多为首饰,妆面,香膏等女子物品,女子行事也会方便些。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好,好,我看行。”能和楼珊瑚一起办事,裴珏自是满心欢喜。
排查是一项繁琐又打量的事情,杨济带来的人不够,能够信得过得人屈指可数。
自上次海边夜谈,他算是拿捏楼珊瑚的把柄,况且他们有共同的利益,就算她有别的打算,可目前他是她最好的选择。
“好。”
杨济声音刚落下,只见院外白光一闪,空中响起了震天的爆炸声,继而绚丽多彩的烟花照亮了夜空。
楼珊瑚这才想起,今日是中秋。
前世无论是出嫁前后,府里都会早早准备起来,而今,她一人竟忘了日子。
望着漫天绽放的烟花,楼珊瑚眼睛酸涩无比,迅速仰起头,不让泪水流出。感觉到衣袖被人触碰,她扭头看去,只见杨济递上了一方手帕,她拿过手帕迅速转身过去。
狐狸也有一颗柔软的心啊。
杨济露出了难得的笑意。
青石县有一壮丽的景观,观潮。由于青石县入海处特殊的地理位置,形成独特的海潮奇观。
其实平日里也有海潮,只不过到中秋时,秋高气爽,更适宜出行,故而中秋观潮更为出名,看的人也就多了。
楼珊瑚拗不过裴珏的盛情邀约,与杨济一行人去往城外海塘。
他们到时海塘时,沿岸早已挤满了人,摩肩接踵,他们寻了一个人不是那么多的位置。刚一站定,一个高达数丈的巨浪迎面袭来,像是一群怒吼的海怪咆哮而来,排山倒海,甚是壮观。
众人屏息,迎接潮水的张狂。
嘭——
潮水落下,打湿了观潮人的衣摆。
裴珏兴奋地站在一处高低,张开双臂,要拥抱片海潮。“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古人诚不欺我。”
楼珊瑚闭着眼睛,感受海潮卷起的水汽浸润皮肤的舒适。
突然下方传来一阵骚乱,人们纷纷向高处跑去,人群顿时乱了起来。
“你们快些到高地,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杨济匆匆嘱咐,就要下去。
“一起。”楼珊瑚拦在了他的前面,眼神坚定,不容拒绝道:“我熟悉这里的地势。”
不多时,楼珊瑚一行四人便到了出事的地方。
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出自宋代苏轼的《催试官考较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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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李仁案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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